第八十三章感情用事
“好哇，我他妈今天就辞职罢工不干了！”
老卫年纪大了，虽然经常吹胡子瞪眼，但很少真正动气，这会儿恶狠狠怕着沙发扶手，恨不能把这沙发给拍裂了拉倒。惹得卫大医生跳脚的始作俑者窝在单间隔离室的被窝里，三个月前还矫健的身体如今竟能瞧出羸弱的意味。
病床摆出个中凹卧位，是为了防止休克，促进下肢血液回流，增加回心血量，太高胸部和头部，开放气道，改善缺氧。沈让精神极差，甚至在这样的姿势都不能躺得太稳，肩头向右斜斜倾倒，文静往他右肩后侧竖着垫了个枕头，理顺鼻氧管，他半睁着眼靠上去，有些吃力地喘气。
他身上盖着薄被，双腿膝盖位置鼓起来，里头架了体位枕，双臂在被子外头，右手包着几层纱布，指尖向内蜷缩，甲床是毫无血色的青白，食指绑着个婴儿用的脚趾血氧监测，放在小腹上。左手连着输液针，用热毛巾敷在近心端，放在身侧，手心握着个毛巾卷，又或者说，是被毛巾卷支撑着手掌，才堪堪保持姿态。而床边连着的尿袋里头混杂着尿液和血液，还有些絮状沉淀，无一不昭示着患者病情危重。
就是这样一个病情危重的患者，和他的主治医生要求，要给隔壁一位低烧观察的患者输血。
就他妈离谱。
老卫越想越气，又狠狠拍了一下沙发扶手。沈让被他吓了一跳，心率从一百四十三一下子飙升到了一百六十多，监护仪发出“嘀嘀嘀”的报警声，文静特别熟练地抬手，果断地按了个“静音”。
监护仪闭上了嘴，恢复沉默。
“老卫。”沈让开口，他额头上还有些因为不适而渗出的冷汗，此时额间碎发有些乱糟糟地贴在鬓角和发际，“文静说能行，你就让她试试……”
“试个屁！你敢试，我现在就辞职走人连夜离开朝城！”
老卫根本不给他接着说的机会，沈让哪儿有力气跟他对着比嗓门，乖乖闭上嘴，等他说完。老卫其实没什么特别要说的，昨晚外勤组回来，隔离区一下子爆满，高危区还有俩，一个被咬的一个被挠的，哦对，外加一个休克的城主。
彼时，休克的城主手肘上插着一根粗粗的抽血针，胶布贴了一胳膊。沈让因为c6受损，后来血管一直不太好，他一看，以为是城主失血过多在输血，因为车上颠簸，滚针换的针头。老卫吓得脸色惨白，说怎么能用游子龙的血，那不是找感染呢么。结果仔细一问，居然是沈让给游子龙输血。
老卫的脸色从惨白缓了缓，还没来得及恢复血色，下一秒钟又被气得煞白。
他查体给药，折腾了一夜没睡，哪想到这位城主醒来第一句话居然是要找文静。
距离叶峰回来已经快三个月，沈让的异能没什么长进，仍旧只能作用于植物、水源和土壤，但文静几次从他这里抽血，已经发觉他的血液中某些成分可以直接作用于植物，有类似异能的净化作用，而注射丧尸病毒后的小白鼠，接受成分之后，虽然会引起发热、有一定死亡率，但丧尸化几率极低，而通过药剂处理后，更是提升了小白鼠的存活率。发烧，一方面是病毒与异能搏斗引起免疫反应，另一方面，是异能者的血液对于普通人而言，强度太高，就像是给普通的家用电器插上了高压电线，很容易爆体而亡。
沈让从来都不支持这样的动物实验，但相比改造病毒，用以消灭病毒的实验总归好些，所有的基地都需要不断更新的丧尸相关的科研技术，实验室建立初期他们就纠结过这些问题，最近只是新增了这一个项目而已，参与人只有文静和沈让两个人，外加许多小白鼠。
老卫是第三个得知详情的。
第三个得知详情的人坐在沙发上拔头发，如果拔毛就能寻求到解决方案，他一定选择立刻变秃，对，变成游子龙那样。他拔了好多根头发之后，突然发现了盲点。
“不是，你为什么非要救小大？”他觉得这话不太对味儿，又补了一句，“没错，治病救人是医生的天职，但我们也有不伤害原则，不可能以你的健康作为代价去救其他人。”
“哪怕今天查出生命异能的不是你这个城主，我还是会这么说。”老卫掷地有声，气势惊人。老卫站起身，一仰头，那意思，他是个有原则的医生，绝不屈服于沈让的权威，绝不！
文静没有说话，她不是沈让的主治医师，也没什么劝说的立场。老卫考虑沈让，沈让考虑朝城，各有各的道理。
老卫三两步走到城主身边，拉了把折叠椅坐下，苦口婆心和他摆事实讲道理，“你给游子龙输血这件事，先斩后奏，我就不追究了。你俩毕竟是结合的状态，他要是死了，你也不好受，而且他能力确实很强……但是……”
“沈让，这话不好听，但你得知道，小大只是个普通人。”老卫双手撑在膝盖上，抱着脑袋，声音低下来。
这不是个医生该说的话，人命的价值等同，怎么能因能力高低，而掂量出生命的贵贱？可他生在这样的年代，他没得选。他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他当然想让每个人都好好活着，但他必须考虑代价。
如果不救，几乎可以确定，游子龙和小大会变成丧尸；如果救，沈让本就病着，几乎可以预见，一旦大量失血，血容量不足，多器官衰竭，纵然如今的医疗技术有办法不让沈让失血过多一命呜呼，免疫力低下引发更多问题，他一样会卧床不起。
对于从前他的而言，病好了，可能留不下什么后遗症，依旧可以活蹦乱跳，可对现在的他而言，肌肉的萎缩是不可逆的，往后再多的复健，他也回不到现如今的状态。
“你他妈的以前没这么圣母啊！”
老卫骂他，“你自己说过，万事万物都有代价，能让更多的人活得更好，就是你的原则，怎么的，小大活着就能让朝城蒸蒸日上？”
他说的没错，沈让从来都不是什么圣母的性格，他会尽可能救人，但也向来取舍干脆。小火龙是被咬伤的，还是为了救沈让，自身能力强价值高，的血而已，总好过赌那十成的好运。
但小大不同，他是正常任务受伤他不是咬的，伤的也轻，感染几率本身就没那么高。加上他不是a型血，也不是异能者，哪怕能输血，也可能有其他问题。再者，从利益的角度看，他的命……对朝城，没有那么值钱。八壹中文網
而失血对异能者来说比普通人更严重，如果换一个人，沈让绝不至于把自己放在危险的境地，或者说，至少两个月用不了异能对朝城的损失，可能比用他去赌会不会感染失去的更多。
“老卫。”
沈让与老卫吵了一上午，已经累极了，他急促地咳嗽起来，带着喉间痰鸣音，可因为瘫痪而受累的呼吸肌并不能支撑他做出一个标准的咳嗽，他胸腹瘫痪，全然失控，咳声弱而低哑，气息与力度都不足，并不能真正缓解气道的不适。
被静音的仪器上血氧含量的指数疯狂闪烁。
“老卫。”他没等指数爬上来，就自己捡回了语言能力，只有些气息奄奄，“我过说了有疫苗，游子龙被咬，没死，小大只是被挠，却尸变了，你让我怎么跟大家交代？”
“你可以说疫苗只够救一个人！”老卫立刻回答。
“那为什么是他游子龙？”沈让太了解游子龙了，他完全可以想到，如果游子龙好起来，得知小大的死讯，会是怎样的反应。他会质问沈让，为什么不救小大，会说宁愿他游子龙自己死，也不能让队员死，沈让叹了口气。
沈让愈发疾声厉色，目光微凝，死死盯着老卫，“难他逼问我的时候，我跟他说，因为你是哨兵，是异能者，是我沈让的姘头，所以有活下去的特权吗？我怎么跟他交代……？”
这样的特权，小火龙不会要的。
“你沈让问心无愧，还怕他指责吗？”老卫愈发不懂，“你他妈不是向来我行我素老子天下第一的吗？什么时候这么在乎别人的看法了，你怎么不想想把自己搞成这样，怎么向我交待？啊？”
“他游子龙是什么人，你为什么非要跟他交代！”老卫突然开始自问自答，“我知道他是你的爱将，你的哨兵，你宠他惯着他，他也对你挺上心，对你挺好，我知道！但你宠他也要有个限度，他要怪你就让他怪去，你是向导，你要多少个哨兵没有！”
沈让微微皱着眉头，表情甚至有几分被骂过后的可怜，他很少出现这种神情。他明知道自己这个行为是无益于朝城也无益于自身的，但他没办法不这么做。如果这次不是他非要拖着残躯非要出任务，如果不是他不够谨慎，如果他在察觉到李朗的话有破绽之后，不要那么刚愎自用，与任何人讨论一下，而非像游子龙提出暂时结合想要走一步看一部将计就计……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他沈让难辞其咎。
小大是跟了游子龙十几年的兄弟，经历了两次灾难级别的丧尸潮都毫发无伤，如果在他手里头死了，小火龙不会原谅他的。
他其实从未如此庆幸，如果不是他异能特殊，这会儿要怎么办？去赌那一线生机？看着小火龙和小大变异，然后拖到实验室剖了？
“他不是我的哨兵，他是我的爱人。”
沈让红着眼眶，表情分明没有变化，目光里却隐约噙着悲切，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老卫，终于坦然承认了自己失控的心情，像是快要哭出来。
“你让我感情用事一次，就一次，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