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现场立法
关燕按掉了床铃，施施然走进来。
她进屋以后，看了游子龙一眼，确认没什么病情变化，就开始井井有条地整理房间，先是把被调查组挪了位的椅子摆回去床尾，简单收拾了并没有什么东西的床头桌桌面，又把被游子龙挤到床下的枕头捡起来，抖抖枕套，拍打平整。游子龙几次想开口，却没找到机会，情绪也就随着她有条不紊的举动稍稍平静下来。
“怎么了？”关燕冷冷清清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来，“调查组说后天再来，说你情绪不太稳定？”
她并不是十分热情温柔的那一卦，手腕与颈部无意之间会露出精致的大片刺青，游子龙怀疑她纹了半甲和花臂，指不定还有花胸……但她和严老大的□□大哥的感觉又不同，行事作风没有半点痞气，反而是很有态度，也很稳妥的样子。
游子龙趴在床上仰着头看她收拾房间，差点忘了是自己按铃叫的人。听到她问，才猛地想起来，忙不迭开口：
“调查组……调查组说让让生病了！他也在这层楼吗？你见到他了吗？他生什么病了？因为什么生病的？严不严重？”游子龙完全不关心什么调查组不调查组的，就这么眼巴巴地看着关燕，像一条满脸期待的大狗。
关燕对上他仰着溜光水滑的大脑袋，莫名觉得场景好笑，噗嗤笑开了，又赶紧憋住，清了清嗓子，说，“你慢点问。他也在这层楼，卫医生和严护士都在呢。你要带什么话，我可以帮你带到？”
小火龙顿时觉得形势有些严峻。
按照沈让的性格，但凡能自理，都不会要别人帮手。严老大在，那说明他没法照顾自己，而老卫在，关燕说的是“在”，而不是过来看过，那就说明可能还病得挺严重？小火龙急了。
小火龙一着急，光头上面冒了一簇火苗。
关燕一惊，“你别把楼给我烧了！你长官还在病房呢！！”
好在小火龙也只是一时失控，火苗一晃眼就熄灭了，就留了一簇烟在头顶徐徐冒着。他自己也挺纳闷，“是不是长官给我输血的原因啊……虽然我觉得让让的血估计是包治百病那一挂的，但是怎么这几天连点火都更容易了……这输的是血吗，是火油吧？”
“我能不能去看看他啊！我可以带手铐，你们押着我也行，我保证不变异！”他急吼吼的，甚至爬起来坐到床边，好整以暇地看着，连两只手都伸出去了。那意思是，你现在绑我，我现在就要去。
“不行。”关燕摇摇头，完全没商量。
游子龙属于不太可控的因素，被咬了这一大口，随时都有可能变成丧尸。但偏偏过了起先一两天之后，所有人看他的神色都从“悲悯”变成了“无语”，都觉得这样一个人，估计是变不成丧尸的。
无效的交涉持续了十分钟，走投无路的小火龙都快哭出来了。关燕起先还提出什么“帮你带话”又或是“你发消息联系他”，到后面甚至懒得接话，就看着游子龙原地干嚎。她叹了口气，“我明白哨兵想见自己向导的心情，这是合理合法的诉求……”说完她就差点把自己的舌头吃了，一准儿是和谭初在一起呆久了，说话都一股谭一刀味儿。
小火龙突然噤声。
他消化了一会儿这句话，忽然眨了眨眼睛，一咬牙一跺脚，心一横，突然大声宣称，“我要见谭初！”他顿了顿，似乎觉得自己简直足智多谋，像极了故事里那些蒙受不白之冤，宁死不屈，一口咬定无罪，还知道请律师为自己辩护，最后成功翻盘的主角。他一仰脖子，重复了一遍。
“我要见谭初！”
虽说关燕满头问号，但还是把人给他找来了。谭初虽说是个没有感情的法律人，但确实供职医疗部，出诊安抚躁狂的哨兵的确是她的职责来着。关燕琢磨了一下，想起来小姑娘昨晚还叼着饼干边看书边不清不楚地嘟囔看上一条小裙子，预算不够了。
于是，两个小时后，谭初坐在了游子龙面前。
趴在玻璃落地窗上那一群作战部队友都用一种“不愧是你”和“兄弟走好”的眼神，观摩这这两人的交锋。
“我想见沈让。”小火龙第一句话就是这个。谭初看着他，点点头，说出了一句和关燕一摸一样的话，“这是合理合法的诉求，但是我得先完成我的工作。”
她带着厚厚的眼镜，一身黑色羽绒服，嫌热脱了，挂在椅背上，非常正式地，坐在游子龙两米之外的折叠椅上，没穿防护服，就带了个乳胶手套，还是进病房以后随手拿的。事实上丧尸病毒不通过接触传播，只是游子龙有开放性伤口，医护人员又需要在不同的房间来回穿行，才穿得比较隆重。
……可见谭初门庭冷落车马稀，都不用去见下一个患者的，生意是真的不怎么好。
“我的出诊费五十功绩，一次精神安抚三百功绩点，关燕约的，打七折，但是出诊费不打折，我给你把零头抹了，一共二百五吧。”她念念叨叨地算了一笔账，甚至暗自掂量了一下，这个大头兵能不能给得起这笔功绩点，又想到他毕竟刚出任务回来，应该还是有不少补贴的，于是劈里啪啦报了价格，就准备开始。
游子龙觉得自己像个二百五。
他连功绩点的影子都没见到，前阵子穷得身无分文全靠接济，这会儿听到这么一大笔花销，连连摇头，“哇啊！不要啊我没那么多功绩点我饭都要吃不起了！”
“那五十功绩点的出诊费结一下，结完我就走。”谭初不为所动。游子龙一脸生无可恋，外头那些隔着玻璃文明观龙的朋友，遥遥向他挥手示意，为他加油打气。游子龙咬咬牙，一闭眼，心说我到时候哭着求让让，他应该会管饭的吧？
“那……”
“按照朝城医疗部的规定，现在是我的上班时间，不能接法律咨询。”谭初慢吞吞地说，她推了一下眼镜，“但是边工作，边和患者交流，保持良好的医患关系，是可以的。或者你可以在我非工作时间约我，法律咨询是我的兼职工作，按小时收费，一小时一百五。”
小火龙脱口而出一句，“你这是敲诈勒索！”
“勒索是以非法占有为目的的，但你找我精神抚慰、法律咨询，都是正当行为，客观角度来看我没有勒索的主观意愿，也不构成勒索的构成要件，所以这不是勒索。你还治不治，不治我走了。”谭初得吧得吧说了一串。
小火龙的眼神愈发迷茫，感觉与她身处于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老三和李一鸣远远看着他的表情，乐得坐在地上拍大腿，老墨在游子龙隔壁，看不着，就看着老三和李一鸣一脸吃瓜的搁那儿乐，给老墨急得抓心挠肝的。小火龙盘算了半天，最后还是选择了屈服，一脸英勇就义。
精神抚慰不需要肢体接触，他俩一人盘腿坐在床边，一人坐在那折叠椅上，隔着老远。谭初的精神力不像沈让那样浩瀚蓬勃，而是稳定平静得像个人工智能。游子龙“享受”着难得来自向导的专业精神按摩，表情却如同受刑一般，一脑袋包不说，全副心思都在法律咨询上。
“哨兵有见自己向导的权利吧！我想见让让……”小火龙问，他大概是被谭初念叨怕了，见识到这人的厉害，眼下怂巴巴的，全无先前喊着要见谭初的雄浑底气。
“如果是非法囚禁或者第三方阻拦，我的确可以帮你。但是现在你们都在隔离期……”谭初开始背法条，“根据咱们南八区的向导保护法则中的三二零向导保护条约，战时，向导可以每个月可以两次申请见自己的哨兵，非战时……”
小火龙迷离地歪头，越听越不对劲，“有没有哨兵保护法？我也要被保护！”
谭初看了眼比自己高出两个脑袋的秃头哨兵，“保护你啥？”她本以为游子龙会闭上嘴被噎住，却没想他脱口而出一句，“保护我幼小的心灵！”
谭初无语，“法律是为了维护大多数人的利益，你只是一个人。更何况你现在的情况其实并没有被侵犯到权利啊？”
游子龙于是嚷嚷，“一个人也是人啊！而且哨兵比向导多！为什么不保护我们！我要我见向导的权利！”他胡搅蛮缠起来，“快给我立个法！！”
好家伙，法律人职业生涯的巅峰，现场紧急立法。
“你叫大多数？”谭初翻了个白眼，“保护的是弱势群体，是人权，不是人多。法律的本质存在是社会底线，不让你见你向导哪儿社会底线了？你是社会？你底线是城主？”
游子龙点了点头。谭初又噎住。
她顿了片刻，脑海中天人交战，最终败给了八卦之魂，她深吸了一口气，正色，做出一副毫无感情的法律机器姿态，她推了一下眼镜，眼镜反射出了白色，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关于你的诉求我收到了，但目前哨兵作为相对而言生理优势的群体，个体哨兵的权益还不够修改法律这么严重。”
“或许你讲讲你们的爱情故事？看看能不能让我法容情一次。”她看着游子龙，绝没有八卦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