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放权
沈让这几日没那么倔了，他问沈让“好不好”，沈让也基本全都答应，小火龙觉得是自己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提供的“吃喝拉撒睡一条龙”服务打动了长官，也可能是他和泡芙每天打打闹闹，把长官逗开心了，反正还挺骄傲。
游泡芙被他骂了，跳上床雄赳赳气昂昂盯着他，跟他生气，小火龙一扭头，也跑过去，把狗子抱走。泡芙龇牙咧嘴好凶的样子，他就搓搓指尖点一团火威胁泡芙。泡芙怂巴巴把牙齿收回去，小火龙就一屁股坐到床边，鞋也脱了袜子也脱了，没进被子，但是上了床，坐到空着的那一侧，委婉地宣示了自己的领地主权。
沈让惦记着正事儿，难得地没安抚这打打闹闹的两大只，小火龙卖萌讨乖没人买账，他扁扁嘴，偷偷跟长官做了个鬼脸。随即换上三好学生优秀市民的表情，乖乖地捧起通讯器，念念叨叨的。
“我是，小火龙。长官，明天，要，开会。早上九点，屋里见。”他一边噼里啪啦打字，一边念给沈让听，把消息发出去之后，凑过去沈让面前蹭了蹭，抓着长官的两只手。ai检测到会议安排，来了一句“权限已授予√”
“让让，我洗衣服洗得手酸，你帮我按按。”
沈让垂下眼睛，看着自己的手。他先动的左手，手指覆在小火龙手上，无谓地动了动，比婴儿抓握的力量还小些，全然谈不上“按按”，小火龙却咧嘴一笑，换了个方向又把自己的手塞进长官手里，“这边也要捏捏。”
沈让用手掌碰了碰他，小火龙不满地皱皱鼻子，“好吧，算你捏了，那这只手。”
他总是这样，想方设法地维护着沈让的心情。沈让本人都替小火龙觉得累，可这人却永远都元气满满热情洋溢的样子，不觉得累，不觉得麻烦，不觉得脏。小火龙找了很早以前的电影资源，从身后抱着沈让，两人一起看，一边看一边摸摸肚子捏捏手，还要找沈让一起聊剧情，就为了让人多坐一会儿，多醒一会儿，免得愈发虚弱下去。
第二天一大早，小火龙一大早就起来给他排尿、换透析液和活动肢体。又替人穿上
高领的灰色薄毛衣，裹上尿不湿，穿了规整的休闲裤，甚至抖了抖被子，弄得平整妥贴，把百叶窗打开，让阳光透进来，散散病气。
谢允来得最早，押着风宁一起，他一个多月忙得像个打昏的兔子的，整个人浑身上下都透露着莫名的暴躁，风宁看他的目光流露着无限鄙夷。她坐到小火龙旁边的沙发上，誓与谢允这个糙汉势不两立。
谢允四周看了看，一屁股坐在沈让停在墙边的轮椅上，气都不带喘就开始八卦。
“老沈！我跟你说！老吕不是求着我给他个能和城区学校联系的活儿么，就是他喜欢人家小姑娘，每天尬聊，我的天啊……”
他整说着，外头老卫和文静也来了，倒是没进屋，就在办公室坐着聊天。谢允扭头看了一眼，继续跟沈让讲朝城最新花边新闻。
“他就求着老墨跟他一起去干活儿，帮他想办法。老吕那个情商你也知道的，说话不如闭嘴。老墨差点被他烦死……结果你猜怎么着，小姑娘有个同事，也是老师，和老墨看对眼了……最近老吕天天茶饭不思，就搁那儿嚎，说老墨不是人，帮他追姑娘，结果自己脱单了。”
“就前两天晚上，老吕说爱情误事，要自宫。嚷了半天，整栋宿舍楼都听见了，他还半夜去问老墨搞不搞对象。”
“老墨凌晨三点被他打电话弄醒，差点……”谢允也是个不着调的，积压了一大堆正事不说，偏偏没头没尾地跟沈让讲八卦。
小火龙吃瓜吃得正开心，门又开了，这回进来的是孙老。孙老瞪着他，他毫不示弱地回敬着目光。
“游子龙，你怎么在这儿！我们开会，你凑什么热闹！你什么身份，你要旁听吗！”孙老瞪他。孙老是年龄最长的，通常最后来，来了就会议开始。他进门之后，见着人齐了，直接就开始赶人了。
小火龙理直气壮地点点头，大剌剌坐在沙发上，完全没有一丁点要离开的意思，还挺得意地看了沈让一眼，那意思，长官才不会赶我走呢。
游泡芙也在旁边对着孙老龇牙咧嘴，一人一狗难得站在了统一战线，好大两只肩并肩，凶巴巴气哼哼看着孙老。
就在这个时候，沈让开口，“游子龙，你先出去吧。”
游子龙难以置信地看着床上的沈让，忽然有一种被抛弃的自我认知。
他扁扁嘴，睁大眼睛，盯了沈让好一会儿，又扭头看刚好站在门口还没进来的老卫，挤眉弄眼使眼色，那意思——老战友了，你帮我说说话啊！
老卫眼观鼻鼻观心，装作没看见。
游子龙表情从难以置信，变成委屈，再变成求情，最后收尾在了一个愤怒的位置。他好气好气，他又不在乎什么朝城机密，他只是担心让让被人欺负！结果——结果！长官居然和孙老沆瀣一气一丘之貉来欺负他游子龙！
游子龙见翻盘无望，深吸一口气，鼓起胸，挺直背，“哼”了一句，仰着脖子，头也不回地出门了。
游泡芙跟他挤在一起，并排出门。没想两大只都体积太大，第一下还没挤出去，同时撞门框上了。游子龙更来气了，他气哼哼地用小腿攘着泡芙的屁股，连推带送把它赶出去，然后，自己跺着脚，大踏步出门——那意思，哄不好了！
“都是自己人，我就直说了。”
沈让见着门关上，给风宁使了个眼色，风宁偏头听了听外面，确认了游子龙没有扒在门边偷听，对着沈让点点头。沈让这才继续，他看着四周，孙老、文静和风宁坐在沙发上，老卫坐在个严冬有时候用的椅子上，谢允坐在沈让落灰的低背轮椅上，都等着他讲话。
“我不适合继续做现在的工作了。”
“其实咱们心里都有数，只是这句话，你们没法开口，所以今天，我来说。”
他甚至还带着鼻氧管，躺在床上下不来，看着这些老老少少这么多年一起过来的朋友兄弟甚至前辈，一字一句，不容反驳。
“我会用三个月左右的时间，完成工作交接。作战部交由谢允和风宁，城区的事情由谢允、谭初、林月，三人主导——林姨和孙老夫妻同心，做事也方便——内勤部的事情还是孙老做主，科研部和医疗部两个主事的也都在场。”
“诸位都没有异议吧。”
他目光逡巡，神色冷淡。他独掌朝城这么多年，猛地一下说放权，所有人都觉得难以接受，可偏偏他的安排又没什么不合理的地方，大家也都知道，他的身体不适合再这样操劳。
谢允皱着眉，他总觉得哪里不对。他和沈让做兄弟太久了，久到太了解这个人，甚至不需要理智，潜意识就能感觉不对。
他忽然开口。
“那你呢？”
“我会交出办公室的资料权限、物资仓库的钥匙。接下来这个季度的水源、土地和植物种子，我仍然会负责，文静一会儿留下来我们详谈。年末年初作战部的调度工作我也会从旁协助。大约到明年三月开春，众人都会适应这种新的运作模式。我会正式退位让贤。”
“三月以后呢？”谢允纳闷，他追问了一句，“你准备开始养老？”
沈让虽然责任感很强，却其实不是那种随遇而安，向挫折低头，被生活推着走的人。他这么多年握着实权，不是因为手下的人不能干，而是他很清楚自己有多让人觊觎。顶级向导、s级植物系异能者，与其说他在朝城求一方安稳，更不如说朝城是他手里的兵器，他知道自己强大，所以善用自己的能力，想要寻求庇护，就要为他效命。
他一旦放权，三年五年还行，十年二十年后呢？他的异能使得他注定不会是个普通人，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他的地位越高，反而越安全。他难道甘心做一件人人都想争夺的资源，寄人篱下任人宰割？
没有沈让的朝城，还叫朝城吗？
“我自有安排。”沈让看了他一眼，目光有些深意，却对问题避而不答。他顿了一下，想了想，还是补充了一句，“绝不会有损朝城的利益。”
他放权，的确是一件非常合时宜的事情。谢允他们不说，却不代表他们这一个多月代管很多事不感到束手束脚。沈让如今开口，他们就是名正言顺管这些事，再拿到权限和资料，自然就可以更顺手地做事。沈让如果只吃饭不干活，一两天不至于，久了也会惹人非议，这样的安排无疑是最好的。
事关重大，几人谈了许久，从上午九点多，一直聊到下午一点多。出来的时候每个人都是一副沉重又疲惫的表情，游子龙在外面等得坐立不安，却越来越生气。
起先，他是生气沈让帮孙老不帮他，后来就成了生气沈让居然不顾身体，一下子要和别人聊这么久，四个小时过去，他肯定没有翻身没有减压！他会不会失禁在纸尿裤里，然后沤着皮肤？他压疮都没好透呢！他说这么多话会不会血氧又低了，中午不吃东西会不会低血糖？
谢允出来的时候，问了沈让一句，小火龙知道么？沈让强撑着眼皮，摇头。过了一会儿，又对他努努嘴。
“你去告诉他吧。”
文静看着众人离去，把门关上，她皱着眉头问沈让，“异能恢复了？”
异能者的异能更多的是由血液支持的，他这样大量失血，不可能异能不受影响。可他既然答应了下一个季度的食物水源，就代表他有办法做到。
沈让苦笑。
“你留我下来，怎么打算的？”
文静也不是个别扭性子，走到床边站着，看着沈让。她一贯摸不透沈让的想法，却直觉这次他会有动作。沈让看着她，似乎有点犹豫，吸了一口气，却欲言又止，最后别开目光看向白白的墙壁。
“先抽点血，你们科研部努努力，把冬天熬过去吧。”
文静懵了，“杀鸡取卵的事情你也敢干？难怪你说三个月，那以后呢？你用不动异能，就一直抽血？你能有多少血？”
“让我说完。”沈让瞥了她一眼，微微皱眉，眼刀凌厉。
他低低咳嗽了两声，才有条不紊地继续安排，“你把和我异能相关的实验资料，全都整理一份。以及现存的所有生命异能有关的信息。我知道你实验做的不多，但有多少要多少，越能体现价值的越好。”
“这事儿和水源有什么关系？”文静先是点点头，突然反应过来自己险些被驴了，“你也知道你异能有价值？”
“……”沈让哑然。
谢允正拉着小火龙说沈让打算金盆洗手退位让贤的事儿，游子龙还挺高兴，直打听长官还剩下多少功绩点，够吃多少年，他每个月要出多少任务才能养活两个人。又问谢允，“你们不会要卸磨杀驴吧？”
谢允见他完全抓不到重点，也挺来气，“他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
小火龙歪头，老卫在旁边，帮他答了一句，“这两天挺听话的，让吃饭就吃饭，让活动就活动，不算积极，但是也不违抗医嘱，算省心了。可能是时间久了，也就放下了。”
“我觉得这事儿没这么容易放下……”谢允自言自语嘀嘀咕咕，他总觉得沈让不可能真的和自己的身体和解退位让贤。沈让绝不是那种愿意被人控制的性格，而且有些事儿贼别扭。
而且就算是他真的心理放过自己了，接受了自己身体不好这事儿，也不该是放权，而是找人协助他。谢允越想越百思不得其解，怎么可能是放权？沈让受了什么刺激会做出这种决定？他绝不会无的放矢……
还有三个月，三个月，为什么还有个时限？他下一步打算干嘛？
谢允脑海里忽然跳出另一个词，与放下很是接近。小火龙在那边琢磨，“所以他可以好好休息好好复健了哦？欸！那你要不干脆把这些资料都搬走吧！今天就搬！”小火龙想一出是一出，指了指办公室那一屋子资料。
谢允被他一打岔，把刚刚脑子里闪过的词儿也忘了，只留下嘴边呢喃呓语一般的半句，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说了啥。
“……倒更像是，放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