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年夜饭和不速之客
北舟城大雪，路上货运车的防滑链出问题，抛锚了，朝城的商队在路上耽搁了一天，腊月二十九才回到朝城。墨怀枫回来之后交接货品清点物资折腾到年三十儿一早，回去闷头睡到午后，这才醒来，完全忘了有一件大事儿没和沈让说。
朝城的冬不似传统的冬天，没有皑皑白雪，也没有枯枝雾凇，年夜饭的气氛完全依靠人文景观。顾希泽弄了不少冰碴子伪装成落雪，窗边和墙上都贴了福字，食堂开着暖气，蓝色的窗户凝结出一层水汽，外头光线一般，人在外头，能看到屋里明亮的黄色灯光。食堂正中，摆了几大桌子传统菜肴，在桌上摆成，长长两条，旁边还放着没烧火的火锅。
两侧，是锅碗瓢盆和电磁炉，许多愿意在食堂吃年夜饭的小队都抱着炊具过来做饭，乐意的还可以带点食材。往年沈让谢允风宁都在，作战部三巨头带着一帮大头兵，风风火火帮厨做饭，沈让每年都能种一堆菜，谢允有时当个火引子，大部分时候没什么用。旁边那些大头兵负责切菜和鼓掌。
今年情况有些不同，风宁倒是在，谢允没来，不知是忙什么去了。沈让也没来，他身体不好，不可能太早出席，游子龙也打了招呼，说是晚上六七点过来，点个卯吃顿饭就走。平哥听着就乐，说那不叫点卯，那叫点酉。
丧尸潮后有不少新加入作战部的人，以游子龙小队为主，第一次见识这种场面，直呼小火龙不在，煮火锅都少了乐趣。而朝城的老人深以为然，说沈让不在煮火锅简直寡淡无味，两边聊着就聊到这俩人的八卦上去了。
“城主最近真的开朗了好多，也不像以前绷着脸那么严肃了，好像还天天去城区玩儿。”
封禾顶着她的大蝴蝶结，坐在厉云归身边的椅子上，两只手撑着脸，她抬脚轻轻踹了踹厉云归，示意他接话。鞋是出任务的时候把脚磨破了那双，经过了这一个多月的奋战，硬是给穿软了。她对象厉云归是医疗部的大夫，手很漂亮，是拿手术刀的手，众人一致认为他定然刀工过硬，安排他切菜。
先是十几根黄瓜切块，做凉拌黄瓜，还算简单，后面要把土豆擦丝儿，他整个人脑门都快急出汗了，三十分钟过去，一颗土豆削尖了脑袋，仍旧没削完皮。还是旁边谢家豪过来说，可以不用削皮，他才松了口气，开始笨拙地擦丝儿。
挨了封禾轻轻踹来的一脚，厉云归点点头，算是听到了。他倒也不是话少，主要是怕用擦丝刀刮着手，把黄瓜丝里夹杂点儿自己的肉进去，完全腾不出工夫分心。
伴随着十分不均匀的擦丝菜声，胡颜颜一边倒醋和辣子在盘子里调味，一边附和，“也挺好啊，他俩解决了个人问题，是不是该轮到我们了？”
风宁坐得远，一手拿着通讯器，闲着无聊在刷社交软件，一边远远伸手从已经闲置下来的菜板上顺了一块黄瓜，塞进嘴里，懒洋洋的，她几乎趴在桌上了，估计也是最近累得太狠。她白了这人一眼，“咋的，你以为对象是枪，按资分配？”
几人哄笑，小大那边不知道聊起来什么，在隔壁桌也笑起来，整个食堂气氛相当好，其乐融融。食堂阿姨端着一盘酱肉过来，挨桌问他们要不要拿一块。这一盘酱肉是不适合摆盘的边角料，味道很绝，只是造型不怎么美观。老三拿了一块，吃得咂咂嘴，又伸手接着拿，平哥在旁边眼疾手快地一筷子打下去，打得老三嗷嗷叫唤。
风宁懒洋洋趴在桌上看戏，手上不停地偷吃着凉拌黄瓜的食材，也不蘸调料。程七难得地放下了教案，轻轻推了推切菜的厉大夫，示意他刚切好的菜被偷了。厉大夫停下手里土豆擦丝儿的动作，看了一眼伸向菜板一侧罪恶的小手，顺着看过去……对上了风宁的目光，风宁扬扬眉尾，他非常有眼色地低头继续切菜。
惹不起，惹不起。
“哇——好酷的直升机！”风宁看着手里的通讯器，愣了一下，通讯器中的视频画面是一个无人机航拍的视频画面，俯角，看着像是朝城郊区哨卡附近，作战部执勤的哨兵正小步跑着交接汇报什么，画质不太清晰。不远处围了三五个人，像是在围观从没有亲眼见过的飞机。
这是个悲哀的年代，所谓的赛博朋克，有些地区的科技高度发达，航空航天、生命科学、信息技术，全都高度发展，对军工与科技的重视程度远超过对百姓生活的重视，甚至在研究能不能把全人类送出太阳系生活，但更多地方仍是丧尸潮爆发之后的废墟，艰难地重建起来，生活质量甚至倒退了几百年。
它们存在于同一个世界，大家都在视频里见过宇宙飞船、高端的生命仓、坦克、甚至仿生机器人，却竟然无缘得见一架普普通通的直升飞机。
“哪儿弄来的？”风宁盯着自己的通讯器看了半天，隐隐约约从飞机机身看到了北舟城的标识，她“腾”地坐直了，一双眼睛瞪得溜圆，旁边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她蓦然起身掉头就走，一双长筒皮靴在地上走出了六亲不认的步伐。
随后不到五分钟，机车的引擎声响起，众人只瞧见一身皮衣的风宁带着头盔，骑着她心爱的小摩托，伴随着巨大噪音，从窗外绝尘而去，留下滚滚烟尘。
边哨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北舟城军方的大人物，也没有任何官方的预先通知，直接就来了。但是来人统共只有三个，开飞机的、大人物、警卫。原则上来讲，应该响应最高戒备，但人家也没进入无人机射程，也没有闯入城区和基地区的意思。
大人物是个精神矍铄的大叔，灰色头发，脸上没有太多褶子，也看不大出年龄。他身上虽然没有穿着军装，却从头发丝儿都透处一种军人的气质，威严、凌厉，有种上位者不怒自威的气势。
“北舟城军方的人？”
也就是大年三十路上空旷，风宁一路飙车过来，花了二十多分钟。她一手掀开头盔，另一只手顺手抓了抓被疾风吹得乱糟糟的头发，旁边执勤的队员立刻上前行礼，尔后开始汇报情况。
风宁一脸茫然，扭头看了看被安置在哨兵休息室里端坐的三人，迈开长腿，把摩托熄火之后，三两步就进去了。她打小就跟着沈让谢允老吕长大，又是a级异能者，从来就没吃过亏，但又完全没有沈让身上那种军人的自律拘束，虽然顶着一张江南女子婉约秀美的脸，行事作风却野得上天。
“什么人，哪儿来的，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她一边推门，一边也不讲究，脾气左右是不好的。大年三十来个不速之客，不知来意，指不定还不怀好意，任谁的脾气都不会太好。
“北舟城第一军区一级上将，s级火系异能者，顶级哨兵，炎溯。”警卫上前一步，却没想，坐在椅子上的人长身而起，脊背笔挺，沉肩抬头，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是一丝不苟的。
他对着身前毫无规矩的小姑娘伸出了手。风宁心说，是特么挺炎溯的。
他的手比面容更显得沧桑，布满枪茧、伤疤，和皱纹，骨节突显，饱经风霜，能看出是一双极为有力的手。
风宁愣了愣，茫然地伸出手，跟他，击了个掌。
她并不是不了解为人的基本礼仪，可这人的气质太吓人，一句自我介绍低沉铿锵，宛如国际领导人会会面，她自问没有这种身价，也就干脆糊弄过去。但她被这么震了一下，身上那种不正经也收敛了，望向炎溯的双眼，歪头，皱着眉。
怎么这么眼熟呢……
炎溯也看着她，双目深邃有神，对着她点头之后，身边的警卫立马掏出一张照片，递给风宁。
照片上是列队中的军校生。
人群站得整齐，照片上只能看出第一排正中三人的模样，后头都是齐刷刷的帽子和肩头，像是系统卡顿时重复出现的电脑弹窗。正中间的，还是个少年，干净而锐利。
他应当是十五六岁的年纪，一身白色的军装，领口的风纪扣是特殊设计的，依次两颗，一个是国际上向导身份的图标，另一个是北舟城炎家的家徽。肩章是白板，而胸章却能看出几次功勋。戴着大檐军帽，手中持枪，不苟言笑。
照片已经有些泛黄，风宁盯了那人好一会儿，向后缩了缩脖子，又把照片举起来，对着炎溯看了看，十分不确定地转了转眼珠子，“这……是……你？所以……？”
“这是s级植物系异能者，顶级向导，北舟城第三军区军校学员，炎家第八子，炎让。”依旧是身份优先于姓名的介绍，却怎么听怎么耳熟。
最后一丝侥幸破灭，风宁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说什么。
炎溯并没有拐弯抹角，“十二年前，他作为预备役人员，逃离部队，情节严重。”身边的警卫把照片收起来，炎溯的语调毫无变化，完全是一副不近人情的姿态。
风宁看着他，微微眯眼，内心默默吐槽，心念电转，“十多年了来抓人是不是晚了点？北舟城啊，打过来朝城扛不住啊。老沈啊，这么大事儿你怎么这么多年没说过啊……不是，都十年了追诉期也该过了吧？早知道和谭初多学两天法律……”
“我不认得什么炎让。”
她心里打鼓，表面上，下意识做出戒备的姿态，目光有些凶悍，分毫不让。还在内心补了一句，“我认识的是沈让。”
炎溯站在那里，像一座巍峨的山，稳定，纹丝不动，不近人情。他的神色里毫无轻蔑之意，风宁却非常明确地感觉到他对自己的反应毫不介意，只听此人铿锵有力地开口，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我是他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