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没有小火龙的第一天
对于游子龙来说，他某个年少时的夏天遇见了心动的人，尔后满头热忱地一股脑扎进去，他无牵无挂，有大把的时间去挥霍。出生到现在，这二十多年谈不上幸运平安，却至少算得上顺遂。除了七岁以前在抚川港跟着父母，朝城这小半年的生活算得上他最开心的时光。
而对于沈让而言，这小半年无疑是他最艰难的岁月。
他经常在夜深人静时扪心自问，一开始问的是：我究竟是喜欢小火龙，还是喜欢他对我好？后来他忽然明白，按照他自己这种别扭的个性，坦然接受一个人的好，就已经出于极大的喜欢。
后来，他问的是：我与他究竟能有怎样的结局。
迄今为止。这个问题尚没能得来答案，他甚至连自己会有怎样的结局都想不到。他原本以为故事自北舟城开始，也会在北舟城画上圆满的句号，他只是漫长历史中某一处的星尘，最终会沦为秘密文件上生命系异能者资料的一部分。
可小火龙打破了他所有的计划。严老大给他活动肢体的时候，他闭着眼睛，脑子里其实是乱的。他愤怒，是因为事情突然脱缰的野马似的脱离了控制，他仓惶失措，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局面。
严冬拽着沈让的手臂，他手臂上残存着一些感知觉，虽然闭着眼，其实是知道的。严老大沿着解剖结构的方向把肌肉和关节活动开，不时还会问问他，“我在按哪里？有感觉么？多大力道？”
“不知道……小臂手肘附近吧，有点发紧。”沈让试着感觉，却并不清晰，严冬没说话，接着又问了一句，这次他的手用拇指指甲微微用力刮蹭着沈让左边小臂附近，沈让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回答，“拇指下头一点，大鱼际。”
严老大把位置换到了大鱼际，“这里才是大鱼际。”尔后又退回刚才的位置，继续对皮肤进行刺激。
“整只手都是麻的，不知道。”沈让皱了下眉头，他完全不理解这种测试有什么意义，医生护士总让他努力感觉，说出答案，哪怕是错的。可他就觉得着跟abcd四个选项盲猜一个也差不多，他有时候的确能感觉到，可定位不准确，也没法确认冷热和力度。他连腱反射肌张力都是异常的，他怎么可能知道这些人到底在碰他哪里？
“握拳。”严老大下令。于是他动了动手指，手他指尖青白，手心又几条尚未愈合的破皮伤口，指打着颤，向内收了少许。虽然力道不大，但至少是个好兆头，表明还有颈6的损伤不完全，残存一定手指功能，往后还有可能抓握。
“张开。”严老大又说，声音冷冰冰的。
沈让冷不丁想起来小火龙每次陪他复健的时候，见到他做任何动作，都会兴高采烈捧着一顿亲，表扬他的手。他笑骂，小火龙就说，“我在和爪爪说话！又没夸你！”到了他状态不好，或者完全没办法使得上力气的地方，小火龙就当着他的面，和那些部分的肢体、躯体，说什么“要乖，不可以让让让难受。”
他虽然觉得这孩子怕是智商不太高，却竟然还蛮享受这种两个人一起“智熄”的过程。
“手完全没动，再用力。”严老大托住他手腕，避免他下意识借助手腕的姿势调整手指状态，甚至故意让他保持手腕笔直，口中还说，“不是用手腕张开手，是伸直手指。”
此时此刻，他的四根手指靠近手掌的指节绷直，而远端指节紧紧蜷缩着，整只手在停留在一个畸形又诡异的姿势，单薄的掌心甚至有些凹陷，外头是绵软的皮肉，里头却僵硬虬结。
他甚至感觉不到手指，根本用不上力气，每一条肌束都用尽了努力，他也很想动，可就像是三岁的孩子试图搬起五百斤的石头，像是让一个人类去甩甩身后的尾巴，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严老大用了不小的力气才把痉挛的肌肉按开，他的手重新软下去，又酸又疼，还带着针刺般的麻木，这会儿连勾勾手指都没力气。严冬却没放过他，转到了床的右侧，去折磨的他右手。
“你上一次排尿是什么时候，导尿还是按摩？”
“你给我导吧。”沈让没回答他的问题，直接给出了需求。他其实很久没导尿了，游子龙不太敢用那东西，老卫也怕他尿路感染，能不导尿尽量不导尿。可导尿管怎么说都是医疗用品，他只会觉得自己是病了，如果是手法按摩……
他没办法想象，自己双腿分开青蛙似的躺在床上，小腹涨得像个气球，严老大一手给他把尿，一手在他小腹和大腿按摩，他自己还时不时打个尿噤的样子。
严老大压了压他肚子，见着纸尿裤里确实没什么动静，转身去洗手间拿工具了。他那回肾衰之后，尿量好一阵子才恢复正常，身边人都盯着他每天尿多少，有时候还顺带接一壶蘸个试纸条，作为监测肾功能最粗略的指征。
“叮，您有一条短消息。”ai响了一声，沈让印象中自己是没有开语音提示的，琢磨了一圈，估计是游子龙走的时候给他设置的。他气还没消，却还是觉得有些窝心。
严老大举着通讯器让他看。
是个陌生号码发来的，“有一只蚊子来咬我，我要打死它，它突然开口求饶，说，能不能别杀我，今天是我生日！于是我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手心，一边拍手一边唱生日快乐歌。”
沈让看完觉得自己是不是出现幻觉了，为什么会有这种垃圾冷笑话发给他……？他再三确认了联系人，甚至让严老大拿着号码去朝城全员的通讯录里搜，最后发现是游子龙队里那个李一鸣发来的。
——像是喜欢冷笑话的人！
严老大在的地方，几乎成了医疗部的病房，他给沈让戴上辅助手套，鼓励沈让自己吃饭。沈让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刚受伤那会儿，每天都是做不完的复健，可那会儿他至少身体比现在好，他只是在适应身体，试图用残存功能代偿，如今他残存功能不如那时候，身体各方面都在下滑，更重要的是看不到希望。
沈让的午饭是游子龙给订的，一小盘广式香肠配菜、一份苏式红烧肉、一盘腌笃鲜，还有一碗大白米饭。
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自己吃饭”。他颤颤巍巍举着那个绑在辅助手套上的勺子，低头，借助手腕的力量，把勺子扎进米饭的碗里，手却开始哆嗦，怎么都发不上力。较劲了半天，忽然手腕一拧，一大坨米饭一下子被勺子抛出去，划出一个抛物线，甚至没掉在桌上，而是掉在了床上。
在生病之前之前，虽然略有些笨拙，但他甚至可以自己用筷子。病愈也有两个多月了，他却一口饭都喂不到自己嘴里。
严老大没再为难病人，操起了勺子，给他喂到嘴边。他是不问沈让爱吃什么的，沈让不主动说，他有时注意不到这样的细节。沈让从不主动说要吃什么，只会要求擦嘴，吃不了多少就会说饱了。八壹中文網
他总是时时刻刻都尽量维持着体面，哪怕尊严早已经在地上摔得稀烂。
平时中午过后小火龙会带着沈让做做复健、看看书，今日不知是不是因为太过折腾，他甚至没精神在床上坐着，一个劲往下滑，严老大只能让他睡。下午三点多，食堂又送来一碗八宝粥，说是下午茶，严冬本以为这人不会起来吃，却没想沈让居然让人送进来了。
他在床上坐起来，低着头弓着背，整张脸几乎埋在碗里，笨拙地一勺一勺舀起来，不让严老大帮忙，也没说吃不下。窗帘开着，外头光线明晃晃的，没有阳光照射，屋里开着白色的顶灯，他整个人在睡衣里，拥着被子，佝偻在白色的护理桌上。
热乎香甜的舟顺着喉管流进胃里，还糊了半张脸，跟个脏兮兮的一岁小娃娃似的，他却压根没有吃一口擦擦嘴把自己收拾干净的意思，只是努力地吃完了一整碗八宝粥，尔后手完全脱力，整个人靠在床上喘息，过强的饱腹感让他几乎上不来气。
是小火龙不在的第一天。
严老大何曾见过城主这个样子。
下午五点，沈让又收到一条消息。他原本在睡觉，听到熟悉的狗叫声，惊得浑身一抖，猛地睁开眼。严冬正啃着一个三明治，抬起头来，满嘴面包渣，没腾出嘴来，就指了指旁边的通讯器。
原来是消息提示音。
他都不用想就知道是游子龙，游子龙离开的时候，甚至连这种细节都安排好了，但是他为什么不知道带地图、水系和植物分布图和丧尸资料？？
“让让，我是小火龙，你现在怎么样了？不要把自己气坏了！”
“我现在一切都好，在补给站再多补点吃的！你不要担心我，我没问题的！枪支弹药都管够！而且食堂阿姨大叔给我准备了好多吃的，光馒头都够我吃一个月的了，我还撬走了老墨的野炊用车载小冰箱！”
“让让不要生气了，我知道让让肯定好难过，但是我不是想要离开你，也不是要离开朝城！我就是去北舟城打工赚钱帮让让把骨头架子买回来！如果可以，我再多买点别的，可以的话还可以挖他们墙角！”
“半年一年的我就能回来了！！我会努力打工赚钱，这样我就能早点回到让让身边了！！！”
“这样让让就可以开开心心呆在朝城，等我回来之后，我们就可以高高兴兴在一起啦！让让再也不用考虑那么多啦！！！”
“所以，让让要照顾好自己，要记得吃饭，多吃几碗，最好每顿吃三碗，再喝一碗汤！！！”
”我很快就回来！！！”
“遇到下一个补给站，有信号了我再给你发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