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筒子街
北舟城第四军区，筒子街。
这条街距离出入境管理局只有十公里，距离第四军区的哨兵军校也很近，属于北舟城的外围部分，周围工厂林立，环境极差，光污染与声污染严重，土壤与水源质量极差，不能直接用于种植和饮用。生活在这里的居民，只能去便利店里，买价格高昂的矿泉水、几片菜叶子，或直接食用味同嚼蜡的营养剂，维持生存。
也曾有不要命的，喝未净化的水，最终被人举报，尔后因为体内杂质过多，血检不合格，被治安队带走。没有人知道他被带去了哪里，是否还作为人、或作为丧尸存在着。
街上人不少，大多低着头，或行色匆匆，或无所事事。唯独便利店门口的机器人不辞辛劳地重复着“欢迎光临”，夹杂在工厂巨大的轰鸣声中。沉睡的灵魂走在黑暗之中，白天存活的只是一具躯壳，而夜晚才是内心的狂欢。
游子龙穿着一件简单的白底t恤，胸前是个朴素又可笑的小火龙印花，材质布料丝毫没有可圈可点之处。刚开始学着用能力的哨兵轻而易举地听到楼上儿童吵闹的声音，夹杂着几个大人叫骂。
“你们两个！别在浴缸里撒尿，别人还要洗澡呢！知不知道现在的水价多高，我养你们容易吗？”
两栋楼应该是传说中的牵手楼，距离很近，玻璃反着耀眼的阳光，他仰起头本想看看天空，却被刺得眼睛生疼，入目是楼房巨大的阴影，和过曝的某一瞬间。坐在楼梯上的小混混很久没见到生人，对着他吹了一声口哨，背后是生锈的铁楼梯。
他按照地址找来，所谓的“私人医院”，说是医院，其实不过像个黑诊所，破破烂烂的跟闪着幻彩霓虹灯的理发店似的，还没有军校的校医室整洁。
门牌号上的“0”已经掉了，招牌上医院的“院”字只亮了一半，发光的灯牌露出几截破旧的电线，张牙舞爪地贴在被饱含化学物质的雨水腐蚀过后的斑驳背景板上。
前台的护士是个机器人，漆料已经剥脱，但没有影响正常功能，“你好，请问是否有预约？”
“没有。”
“我可以为您预约，预约费用，十八点，您将排在，第，三百二十二，号，预计等候时间，七十六工作时，温馨提示，晚八点到早八点非营业时间。如需预约，请登记个人信息。如需提前处理，需缴纳，一百九十八点，预计等候时间，十三小时。温馨提示，晚八点到早八点非营业时间……”
游子龙几次试图打断他，可机器人并不知道什么叫尴尬，他按部就班地念完了既定的程序，度过了漫长的三分钟，才堪堪停下来。游子龙终于逮到机会，“我找人，江起云。”
他甚至不知道这位是男的还是女的，多大年纪，是人是鬼。
炎佐那日没有说太多，他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其中关系。炎家毕竟是高门大户，里头嫡系的孩子大都是要进入军方的，自就读军校开始，就会物色一些天赋秉性都不错的养在身边培养，以后能当亲信用。
江起云就是这样一个身份，不过又比其他人特殊一点。
他是沈让三岁半的时候捡回来的。
沈让三岁半那年，炎溯在第四军区外手上失踪，娜仁托娅，也就是沈让的母亲，a级别火系异能者，顶级向导，不得不前去寻找自己的哨兵，也是自己的丈夫。沈让那段时间皮得上天，自己爬进了妈妈的车子后尾箱。等娜仁托娅到了机场发现小儿子短手短脚从后尾箱爬到后座上笑眯眯坐着的时候，飞机即将起飞，她已经来不及把小儿子送回家了。
那个时候，炎家在第一军区正巧被一些势力针对，找旁人送回去她也不放心，索性一起带去了第四军区，生活了两个多月。三岁的小孩儿第一次见到与自己生活环境完全不同的世界，娜仁托娅和他说，“看到了吗？”
“他们没有你和我这样的幸运，虽然可怜，但也是伤害你父亲的人。”
娜仁托娅并非生于特权阶级，她北舟城北方只是一个普通家庭里的孩子，觉醒为顶级向导，进入向导塔。尔后觉醒为a级火系异能，震惊了军方，迅速被炎家订下，配给了炎溯，很快就正式结合。幸运的是他们感情尚可，婚姻还算和睦。
她得到了特权阶级的生活。炎家给她了在家当阔太太还是出去继续读军校的选择，她选择了军校，很快有了军功和军衔，但日子没稳定多久，她到了最佳生育年龄，诞下了许多儿女。她仍有军衔，却已经基本没有出任务的机会，只是一直随军，除了前三个孩子是亲自带的，后头基本都是在军校，副官阿姨轮流照顾，再就是大的带小的，她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孩子们几面。
她对平民的态度是不一样的，她告诉三岁的小儿子，“但你不能恨他们，这不是他们的错，是这时代的错。如果你想要改变他们对军方的愤怒，你得先理解他们，救他们。”
她看着那些聚集在一起第四军区贫民窟里流浪的孩子，七八岁的孩子眼中已经有恨意，愤怒地看着眼前代表军方的人。两三岁的孩子只有懵懂，他们和炎家最小的儿子差不多大，面对陌生人，眼里都是畏惧，直往大孩子身后缩。
“想让大家不要恨你，打是没有用的，你得教会他们去爱。”她叹了口气，似是自言自语，摸了摸小儿子的脑袋，“我这一代是看不到了，不知道你长大了，会不会看到好起来那天。”
三岁的孩子一知半解，八成只听懂了一个“救他们”和“去爱”，他颠颠地跑出去，娜仁托娅甚至没来得及拦他，他跑到房间的最角落，看着一个面团似的娃娃，娃娃穿着纸尿裤，一丁点大，睁着眼睛对他伸出手，来了句。
“么么么妈妈么妈么么妈——”
江起云的一句含含糊糊的“妈妈”改变了他所有的生活。他被炎让带回炎家，就当个普普通通的家生子那么养着，也是运气好，他天赋不错，居然觉醒了治疗系异能者，也觉醒得很早。加上父母双亡从小养在家里，背景干净，性格也随和，自然就是未来炎让的心腹。
可同时，他战斗力非常一般，不是哨兵向导，又没有出身背景，连家生子的身份都比不上，无非是个第四军区是非之地贫民窟里的弃婴，哪怕是在军校的医学部，也常被看低，也就是靠着炎家才能有一席之地。
后来沈让突然消失，他的身份突然就尴尬起来。不同于阿言是个优秀的哨兵，父辈也在军方有功勋，还能东山再起，也许是失望而归，也许是江起云对留在这样的特权阶级中毫无兴趣，他紧跟着退学，离开了第一军区。
“帮老八跟人家道个歉吧。”炎佐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你是什么人？”
身后传来动静，游子龙回头，就看见一个穿着白大衣的男人站在昏暗走廊的出口，冷淡到没有表情。与其说是冷淡，其实更多的是在生活高压下、看过世态冷暖之后的疲惫不堪。
江起云，b转a级治疗系异能者。从军校退学后，借着曾经的医学知识和异能，在黑市搞非法人体改造，混口饭吃。他和官方关系奇特，因为黑市屡禁不止，军方想着不如自己控制。江一方面是线人，一方面在黑市有一定威望，用在黑市赚来的养了一些底层流浪的孩子，军方私下会给与一定宽限，甚至支持，而相对的，这些孩子以后一旦觉醒为哨兵向导异能者，就会给军方提供新的血液。
至于他这么做的原因，没有人问，也没有人说。
“我找江起云。”小火龙说。那人点点头，“我就是。”小火龙眨眨眼睛，三两步走上前，“炎佐让我来的，让我替老八跟你道个歉——”
原封不动地转达完这句话，他才开始自我介绍，完全没有注意到对面医生的表情在听到“老八”这两个字的时候，忽然沉下来，猛地抬头。小火龙在那里得吧得吧，“我叫游子龙，是沈让的哨——”
沈让人家不认得，炎让这个名字又实在太难听，小火龙说不出口，噎了一下，觉得对面应该不至于那么笨，改口道：“是让让的哨兵！”
“出去。”
江起云冷着脸，一抬手，指着那扇破破烂烂的铁门。门口的机器人开始滴滴嘟嘟重复他的话，“请您立刻离开，请您立刻离开，请您立刻离开。”
游子龙一歪头，满脸莫名其妙。江起云咬着后槽牙，眼睛都有些红。他完全不知道怎么管理自己这一瞬间的心情，有太多话想问，太多愤怒太多失望，或许还夹杂着不知该如何面对的惊喜。
他一拳落在小火龙肩头，小火龙感受着隔靴搔痒似的拳头，迷惑地皱了皱眉，一伸手，把这个比自己矮了一头的斯文奶妈按在一米之外，跟欺负小鸡崽儿似的，仗着胳膊长，对面打不到他。
江起云还算有涵养，没有抬腿，只是红着眼睛，抬起头，一双眼睛兔子似的，对着他吼，“这他妈是炎让欠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