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长长久久
医疗部在基地区外围，并非只为基地区服务，城区的小诊所解决不了的问题也会送过来，所以加上背面相对独立的隔离病房，一共有五栋楼，规模算是相当可观。除去隔离大楼的另外的四栋楼环绕着一个广场，普普通通的地砖地面，楼边零星树木，广场上有个并不奢华的喷泉水池，蓝色的瓷砖，台梯高低错落，看起来更像戏水泳池，在沈让病倒之后再没有开过。偶有生病住院的小孩子，跑来干涸的喷泉里头爬高上低。
这是个丛林法则的年代，病人、老人、孩子的平安生活基本象征着文明的高度发达，朝城的特殊性就在于它资源丰富却不扩张，尽可能地保障了每个居民的生存质量，而没有出现严重的阶级划份。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制度和理念，沈让才会这样苛待自己——他不想改变这个现状，哪怕他心知肚明，依赖一个人营造的世外桃源其实经不起半点动荡。
游子龙从前并不觉得朝城的气氛有多宝贵，去过北舟城才知道，为什么沈让喝多了酒，会嚎啕大哭，说朝城是他的家。朝城是沈让的心血，是他亲属缔造的理想国。
朝城也是小火龙的家！
小火龙推着高背轮椅，自己穿了短袖短裤，轮椅里头的人却是单层的毛绒卫衣和长休闲裤，没穿鞋，毛绒袜子里双脚内扣脚背微微拱起，脚尖一小节悬在踏板外，因为小腿上束缚带的关系，还算稳妥。
外头艳阳高照，朝城的春天明亮得有些刺眼，他们从住院部的楼栋里出来，自动门打开，沈让微微眯眼，游子龙连忙抬手，替自家爱人在眼睛前头挡了一下阳光。
一只手的阴影堪堪能遮住双眼，却像是整个世界都得到了庇护。
很少人会注意到沈让的样貌，他太雷厉风行，总是行色匆匆，说话做事都很快，需要全神贯注才能跟上他的思维，匀不出多余的精力去看他的五官。而事实上他长得很好，很有些令人肖想的潜质，如今瘦了许多，更添几分白净斯文。他瞧见落在眼前的阴影，不仅没有垂下眼帘躲开太阳，反倒仰起脸，自游子龙手指的缝隙间，眯着眼看出去，看不清神色。
有多久没见过真正的阳光了？
游子龙低头看了一眼沈让的表情，单手往前推了几步，让出通道，才把手轻轻在他眼睛上覆了一下，“别对着看，伤眼睛。”沈让像是没听懂，没有低头的意思，倒是就着这个动作，仰着脸笑了一下。阳光洒落在他下半张脸，把肤色照得透明，他这一笑，像是在发光。
广场上不时有步履匆忙的医护来往，也有病人坐在长椅上三三两两晒太阳闲聊，更有甚者，一棵树下的阴影里，两个人坐在花坛的边上，一个人站着，仨人一起在打扑克。小火龙伸着脖子看了一会儿，发觉自己的视力好像比以前更好了，好得有点离谱——他能看清二百米外斜坐着的那人手里的扑克牌，甚至还能捕捉到那人抬手抽牌的瞬间一闪而过的手腕上腕表里头小小的一行消息提示里头的内容。
然而小火龙的重点总是抓得很好，他俯身问身前的人，“你会打扑克吗让让？”
地面是砖面，轮椅在上面抖得厉害，游子龙走得很慢，伴随着均匀的噪音，他不时俯身，生怕沈让听不清似的，“我看了你小时候的vr视频，我一直以为你不会打游戏的，但是我看到江起云从你屋里拿游戏机的动作，觉得你肯定是个高手——对哦，之前你帮我打消消乐都好厉害！”
“哦对，我还看到了你的小猪内裤！”他压低声音在沈让耳边哔哔赖赖，左右也是不指望人回答的。
他说完直起身，正巧看见个熟人——程七。她手里拿着自己万年不变的随身笔记本，迎面见着这两人，突然一愣。沈让的状况只有高层那几个知道，她只是作战部的普通成员，很久没听到沈让的消息，对城主的印象还停留在过年吃年夜饭，之后和南a区打起来，那一场赢得漂亮，她还做了笔记在作战部分析演讲，那会儿她说“出谋划策的人是个作战指挥天才，并且知己知彼，用的是虚实结合的计策，大家要多看书，多复盘，不能只会打架和打丧尸，也要学一学作战指挥，才能保证朝城的平安。”
她这一眼，没敢认这轮椅上形销骨立的人是沈让，张了张嘴，有些不知道该不该打招呼。
游子龙对上她询问的眼神，咧嘴一笑，冲她点头，“好久不见！”说完他低头看了一眼沈让的反应，见他垂眼看着自己的膝盖，没有什么留下聊天的意思，也没抵触，这才继续，“队友受伤了吗？”
程七眨眨眼，“没有，我家猫感冒了，我来拿点药……你们这是……？”
“遛弯儿！”小火龙又低下头，“让让，认得她吗，要不要打个招呼？”他话音没落，沈让转过脸来用侧脸轻轻碰了一下他侧脸，小火龙差点没忍住，也就是当着外人，才没一口亲上去。他伸手覆在沈让肩头按摩了两下，大拇指在他后颈摩挲，沈让似乎觉得舒服，眯起眼享受。
他手上没停，直起身又和程七解释，“长官前阵子病了，现在有点……”他不知道怎么形容，只觉得说不出精神失常或者神志不清这样的词，并非因为觉得它们耻辱，只纯粹的不喜欢，就像不喜欢用“残疾人”定义沈让一样，于是话到舌尖转了一圈，又被他叼回去，改了口。
“现在还没好透。”
“不过长官已经好多了！多亏了我！我们结合了！让让很快就会好的。”小火龙这会儿得意了，他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他游子龙和沈让结合了，如果不是沈让身体不好，他一准儿回去和小队那帮兄弟得瑟一番。
程七是个表面木讷，暗地里嗑神仙爱情的主，听着“结合了”，张了张嘴，满脑子都是三个字：“是真的！”出任务的时候，不对，应该是训练期的时候，她就觉得这个新来的火系哨兵和城主关系不一般，互动特别甜，只是她和这两人都不太熟，不方便打听，只多留意了一些，真的只有一——亿些。这会儿看着游子龙这么个风风火火的性子为了沈让慢下来，而向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城主跟养熟的猫儿似的依赖年轻的小哨兵，太甜了太甜了。
“祝你们长长久久！”程七嘴皮子一吐露，把真实想法说出来了。
游子龙愣了一下，他和程七不太打交道，心说我这还没得瑟到我要和让让领证呢，就这么愣神的功夫，还没来得及接口，忽然听到一声：
“谢谢你。”
？？？
小火龙低头，看到沈让神色温和地看着程七，微微点头，一脸“我和我家小火龙很幸福”，乖巧端正，除了说话还有些底气不足，和以前也没什么两样。他震惊地凑过去，“让让？”
沈让大大方方地对着他一笑，眼里溢出温情的宠溺。
游子龙脑子一空，原地抓狂，满心满眼都是“让让是清醒的”，他原本以为沈让亲他那一下是因为人不太清醒，或者说从来没想过沈让会这么直白地承认和自己的关系，这会儿却听到沈让跟人家道谢！！他只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打开通讯器录音，回去做成闹铃，每天睁眼就是让让要跟他长长久久，他一准儿能活到九十九，不对，他能活到九百九十九！
他懊恼了几秒钟，迅速决定，再让长官说一遍，录下来，不仅要说长长久久，还要多说点，最好把表白和答应求婚什么的全说了！游子龙沉浸在头脑风暴里，连程七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让让？让让！让让！让让要跟我长长久久！让让再说一遍！再说一遍好不好？让让是不是好喜欢小火龙？”
游子龙把人推到路边长椅旁，自己蹲在在他膝前，伸手把人修长细瘦的手捧起来捂在胸口，一副要犯心脏病的德性，百忙之中还没忘记点开手环的录音功能——他这手环还是老卫帮他弄的医疗部备用款，他自己的被北舟城部队扣下来了，训练的时候不让用，他这会儿假都没顾上请跑得匆忙，哪儿能顾得上领自己寄存的手环和通讯器。
沈让看着他撒泼，抿唇噙着点笑意，眼底到嘴角都是喜欢。他这几天不大能思考，认人也吃力，却偏偏对身边这个人全心全意地喜欢。这个世界好像与他并没有太大的关系，所有的人和事在他的认知里都是朦胧模糊的，可游子龙是清晰的，可爱的，以至于游子龙端来的白水，他可以忍着喉咙里的异物感喝下去，游子龙问他哪儿不舒服，他哪怕不在乎自己哪里不舒服也会认真地想一想，因为游子龙在乎。
他可以忍受游子龙的喋喋不休，忍受他笨手笨脚把自己压得喘不过气，有时候被烦得直皱鼻子，却还是喜欢。
花草树木因他而可爱，人间也因他而与自己有关。沈让甚至不需要思考，他为什么喜欢自己，只觉得彼此相爱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
他看了小火龙好一会儿，抿了抿嘴，就在游子龙以为他会开口，满眼期待地看着他的时候，他来了一句：“不说。”
“我……”
游子龙还没顾上失落，沈让又开口了，大约是说话还是有些困难，思维没有恢复到说长句子的地步，他说得有些断续，游子龙就安安静静等着他，一双眼睛注视着他的嘴唇，好像每个字都是世间最重要的珍宝。
“走不了，就，等你。”沈让看了一眼自己的腿，顿了顿，又看向手臂，他状况稍好的左手正被游子龙十指相扣捧在胸口，他试着动了一下，手指几乎毫无反应，手臂也只是晃了晃，他才继续，“抓着，不会放。”
他再也走不了路，追不上游子龙，可他会在原地等，只要游子龙回家，他就会在；他伸不直笨拙的手指，握不住游子龙，可他的手指自然紧握，只要游子龙与他十指相扣，他就永远也不会松开。
他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