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扑朔
“你看不见我么？”
文静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沈让睁了睁眼睛，只朦朦胧胧觉得人影这一块更黑一些，也不知道是看差了还是真的有个人，努力了片刻，又将眼睛闭上了。他偏过头去，用后脑勺对着两人，也听不出什么情绪，“嗯，估计是刚刚火气大了。”
他眼睛的毛病是眼底出血，表面看不出什么，眼底检查一看就很明显。出血越多，自然视觉越差，如果累及黄斑或玻璃体，会导致视力严重受损，预后不良。老卫交代过避免情绪激动，他肾脏出问题之后抗凝药一直用得很小心，凝血功能却还是有些时候会出问题。先前那一下强行调动异能与仪器抗衡，血压升高，再度引发了眼底出血。
“那我给老卫打个电话，让医疗部过来接人。”文静的语气冷静持重，缺乏感情，她大部分时候都不太有感情，连刚刚看到喻诚绑了沈让做实验那一惊也只持续了几次呼吸的时间。理性过头的人处理问题的方式就是：发现问题——解决问题，什么脾气感情，不存在的。
“不差这一会儿。”沈让阻拦她。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肢体在电刺激下有规律地动弹着，也不知道文静与喻诚在进行深切的口型与眼神交流。他顿了顿喘了口气，勉强集中了一下注意力，才自顾自往下说，“异能定向进化项目，报名的人多么？”
“你大老远来一趟科研部，就是为了问这个吗？”文静无语，这都什么时候了，案板上的鱼肉问你大葱切好了没有，这合理吗？是看游子龙不在，没人管得了他了吧。
她只觉得屋里仨个活人，有俩都是疯子。
喻诚疯，疯在他其实没有什么道德观念，他是被沈让拴起来的野狼，他追崇沈让举世无双的异能，沈让给他这个机会，并为他套上枷锁。但是沈让他妈的也是个疯子，看上去克制正经，一撒手就不知道这人能疯出什么事儿来。这么些年来沈让干过几件正常人敢干的事儿？以前就不说了，他这回是不知道自己没什么反抗能了，是不知道喻诚对他的异能觊觎已久吗？他明知道，但他还是敢只身躺在人家疯子的操作台上，也不知道是对自己过于自信还是对喻诚过于有信心。
“别低估变强对人类的吸引力。”
喻诚倒是觉得沈让此问没什么，沈让本质和他差不多，都是刀口舔血的疯子，把自我实现看得高于一切。
他们的人体实验并不算出挑，无非是借助沈让的异能定向引导其他人的异能进化，想看看这种进化是暂时的还是永久的，在什么情况下可以成功，又能有多大的作用。他对这个实验虽然关注，却远不及对沈让本身的兴趣大。
“报名的人很多，文静在挑合适的受试者了。”喻诚不无惋惜，他俯身在沈让耳边轻声细语，“你应该开放普通人的报名，我一定第一个参加。”
沈让觉得恶心，按捺着自己一次又一次的杀心。
留着有用，留着有用，留着有用。沈让这样劝诫自己，他每回都想宰了这人，可严格来说，时至今日喻诚在他手底下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更何况有些事情没有查清，研究所也能缺少牵制让谁一家独大，哪怕是他最信任的文静。所以，无论出于学术考虑还是出于其他方面的考虑，要忍住。
喻诚却还在火上浇油，他俯身附在沈让耳边低语，“城主要人体实验，我当然全身心支持。”
他把“身心”两个字拉得很长，这话的味道听起来一下子就有些奇怪。
“无论什么实验都要循序渐进。”
文静出言打断了两人诡异的气氛，她看了喻诚一眼，眼神不无责备。喻诚无所谓地耸耸肩，他先前摔得那一下还在疼，索性扶着腿一瘸一拐挪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文静知道沈让是来找自己的，看见喻诚转身，以为他要出去，结果见这人坐下了，噎了一下。喻诚一脸状况外地对她笑笑，丝毫没有要避讳的意思。
巨大的仪器依旧发出轰鸣声，文静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清晰，“受试者是否可信，还得挑一阵，到时候不论是用血液还是用异能，都免不了你劳累你，游子龙才走，一时半会回不来。你要是再倒一回，什么项目都得泡汤。”
“不就是等他走么，他在这儿的时候，很多事都不方便做。”沈让接了一句，夹枪带棒，似乎意有所指，却语焉不详。
文静的呼吸微微一滞。这话可以是针对人体实验的，游子龙护着沈让不让他劳累，可以是说喻诚觊觎沈让的异能，但，也可以是针对什么别的事情的。
气氛一时间有些微妙，在场三个人，缺乏私密感，很多更直接的话不适合出口，她也不知道沈让这句究竟是说给谁听的，下意识看了一眼喻诚。
喻诚眯着眼，目光带着些玩味，漫不经心，却又似审视，也正看着文静。他对上文静的目光，彬彬有礼地笑了笑，脸却转向了沈让的方向，也不知道这句话又是说给谁听的，“我可什么都没说。”
这场相互的试探比想象的还有意思。
“南a区覆灭之后，朝城应该算是南八区内唯一支撑得起这样规模的实验室的基地了。”沈让没接先前的话头，重新挑起了一段，“北上丧尸潮的真实起因在国际上还是个谜团，但说到底大家都有数。文静出身南a区研究所，喻诚出身无人区实验室，这两个地方都是人体实验的忠实拥趸……南a区那些动物还在病毒实验室存着吧，多代际病毒感染，病毒毁灭基地的速度，比基地研制出应对措施的速度快多了。”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沈让难得说了一段废话。科研部都是聪明人，这样的敲打对具体某一个人来说，其实也没什么用。他自问不是那种爱打官腔的人，说这段话给人听，目的也不在威胁。他想做的事情更复杂些，如今这话两人一起听着，他话音落下，没人接口，文静和喻诚都不知他说话的对象究竟是谁，只是各怀心思。
喻诚沉默了一会儿，那巨大的设备突然停下来，他站起身，走路还有点瘸。设备跑出来的数据并不能完全验证他的猜想，却也八九不离十了。他又站在操作台旁，俯身拆卸那些电极。俯身的时候距离沈让极近，几乎贴在他耳边，忽然张口。
“小心文静。”
说完他就直起身来，去沈让腿上把电极针□□。那电极针位置选的好，□□基本没带血，喻诚拿来酒精棉擦了擦，把拿针头擦得雪亮，随后转身出去了，走的时候还瞟了一眼那个该送去维修的轮椅，扭头对文静颔首，“城主的状态，看起来不太能配合我完成后续的步骤，那——你们慢聊。”
他转身出去关上门，实验室里只剩下文静和沈让两个人。
文静毕竟是半个大夫，她上前几步看着挺尸一样躺在操作台的城主，将他膝盖抬起来微微屈着，又脱了外套，在他枕后垫起来。沈让没什么安全感，皱着眉一直等到她做完所有动作，才勉强放松了一些，长长吐了口气。文静拉了把椅子坐下，“你轮椅刚刚撞坏了，我还是给老卫发个信吧，眼睛的事也不能拖。”
“刚刚下头的人找我，有个设备数据设置得不对。”她解释了一句，“就离开了十分钟，你俩就撞上了。”
“他做起实验来没分寸的。”文静摸出通讯器，一边低头噼里啪啦发消息，一边和沈让说，“这机子没用过几次，电极针是有创的，你也是真放心他。”
“你知道他刚刚对我说什么？”沈让循着她说话的声音，偏头用耳朵对着她，脸上带了些放松的笑意，“他说，小心文静。”
“你说他想让我小心你什么？”沈让笑笑，文静应该是沈让最信任的人之一，他和文静相处起来态度并不提防，与和喻诚相处的感觉完全不同，随意得很，什么都说。
文静打字的手顿了一下。
随后，她也低低笑了一声，又开始继续打字，把消息发出去之后才把通讯器收起来，“老卫说马上来。”
她没什么好自证清白的，也就是拿着当笑话来听的态度。
沈让张了张嘴，本想提一句喻诚说异能的事情，话到嘴边却又犹豫了。文静给他扯了扯肩头被剪开的衣服，“你今天跑这一趟，到底有什么不得了的事，这么着急？”
“技术那边监测到实验室往外发消息。”沈让脸色还是不太好看，大概是麻醉的药效在，他有些乏。之前也不过因为提着防备，用理智与麻醉药拉锯抗衡，这会儿松了一口气下来，反应迟钝，语气也就散漫了。
“你也多留点心。”沈让交代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