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有把握
沈让与文静闲聊，人卸了防备，也就昏昏欲睡起来。他这么些年来睡眠都算不得好，受伤之后愈发糟糕。前阵子精神崩溃嗜睡昏沉，落下点毛病，夜里依旧得靠着药物，有时候醒来再睡不着，而白天有时吃了止疼药，人却会迷糊一会儿，就半小时一小时的功夫，迷迷糊糊就过去了。
他梦到了文也。
文静比他们小不少，文也却比他们都大，加上性格外貌加持，原本其实也差不离的年龄，看起来却有老大哥那个劲儿。那时候朝城尚未成立，文也和谢允不打不相识，他请人家吃了点新鲜蔬果，后来这人总跑来骗吃骗喝，久而久之也就熟悉了。文也是南a区研究所的人，父母早逝，独自带了个妹妹。南a区是从第一次划份南八区就存在的独立片区，虽然乱了点，毕竟根基深厚，文静跟着研究所的小院儿读书，他读不进去，每天□□短炮地，就自愿在研究所当个保镖。
他那会儿十八，文静十一二岁，沈让这几个十六七的样子，正是刺头的年龄，那会儿，连吕达老墨都没认识呢。
最开始，他们其实从没说过要自己建立基地，他们也就是在南a区混口饭吃，建立基地这事儿，最先其实是文也撺掇的。
文也不是搞研究的人，他没那份安定心思，也混不进研究所的核心部分。相比之下，他对建立基地的兴趣大得多，他知道上哪儿买最好的武器，知道怎么在鱼龙混杂的地方过活，能头头是道地和兄弟们聊一天那些南a区见都没见过的大人物。他们认识风宁之后，风宁成天跟着这群不靠谱的鬼混，有一天不知怎么的和文也闹起来，半夜偷摸着剃了他的胡子。文也梦中惊醒差点没收住手把风宁干翻，结果清醒之后捂着自己的胡子被剃秃了那一块，干嚎了三天。别人都笑他说你是不是胡子是本体。风宁不一样，风宁拍拍老大哥的肩膀，“别哭了！老娘对你负责！”
文静比风宁两个小姑娘年纪差不多，性格却差了海了去了。文静从小就人如其名，性子安静，话不多，风宁比她小一点，风风火火，据说这两人好像还有过那么一段奇怪的感情纠葛，不过文也死后，也就都淡了。
出事以后，沈让其实梦见过文也很多次。
开始是梦到文也感染。那时候朝城还没什么规模，这一片原本是南b区的地界，但是南b区与c区都已经落魄，很大一部分成为了非安全区，里头丧尸和动物横行，但因为没有爆发大规模的丧尸潮，有散居的幸存者，所以也一直并未投弹清剿。文也的感染毫无可圈可点之处，探查无人区医疗所的时候没躲过门后扑出来的丧尸，被结结实实咬在手臂上。他不是朝城第一个牺牲的，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但毕竟情分不同。那时候朝城还没有专门的隔离医疗部负责潜在感染的监控和感染变异临终前的照顾，文也说不能把病毒带回基地的洁净区。
沈让把其他队员遣回基地，陪着他到变异。文也撑了三天，身体一点一点开始腐烂尸化，他心里也害怕，拉着沈让天南地北地聊天，从小时候在研究所的故事说起来，他们所在的研究所也有些小社会的样子，他们兄妹不算什么核心的，那些科学家看不起他们，虽然表面上过得去，但其实根本就是低人一等，他让文静读书，和科学家的孩子们一起读书，就是想文静以后不受欺负，安安稳稳在研究所，也不用搞出什么大名堂来，乱七八糟的实验最好别碰，有口饭吃就行。
他说一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是还是有点没做好准备。他说他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就是文静，让沈让这个大异能者照顾好她。
沈让算得上完美地完成了他的嘱托。他在朝城建立了科研部，文静如今是科研部最大的科学家，不受人欺负，也不碰乱七八糟的丧尸实验。朝城的科研部不需要保镖，内部是愿意进去学习并且留下的人，无所谓出身，外头是作战部轮班守卫，没人会平白无故受欺负。其实每个活到现在的人都是带着无数亲朋挚友的期许活下去的，总会有人提前离场，也总会有人活下去。
更多时候醒来，他其实记不得自己梦见过文也。只是这个梦到了最近越来越清晰，他算不上念旧的人，只觉得梦里的文也言语之间，依稀有什么他错过了的关窍。
“今天是来实验室接人，明天是不是要让我去停尸房接人！”老卫气势汹汹地吼，难得发了这么大的脾气。他接到消息魂都快吓飞了，把没在轮班的严老大抓来一起，不知是不是怕在科研部遇到喻诚那个疯子被为难不放人，甚至连风宁也请过来压场子。三人冲过来，喻诚没见着，就见着文静和躺在操作台上挺尸的城主。文静一脸无奈和他对视，叹了口气，起身让开，风宁看都没看她，擦肩而过，直接上前去检查沈让。
沈让那简直了。
一米八几的大个子只剩一把骨架，衣服穿着，也没能掩盖住他的狼狈。冰凉狭窄的操作台刺激了他的肌肉，却因为用了肌肉松弛剂，只有小块的肌肉带着松弛废用的皮肉时不时抽抽几下，衣料就跟着颤动。衣服被剪开露处瘦削的锁骨，集尿器估计什么时候滑开了，裤子有一小片洇湿，好在不太多，膝盖伸不直，靠在一起略微歪向一边，姿势挺别扭，腿还有些轻微的痉挛。他呼吸速率很慢，嘴唇有些发绀。
“老沈，活着就吱一声。”风宁拍了拍沈让的脸，“断气也先吱一声，科研部哪个变态干的？我给你把人砍了你再断气。”
沈让本就睡得不沉，正梦到他带文静去看文也的尸体，忽然被风宁拍了几下，只能醒过来。他先是睁开眼，眼前暗得厉害，这才整个人清醒了一下。
“没事，我自愿上来的。”沈让拿风宁这个脾气一点办法都没有，作战部反正基本都是这画风，自己养的作战部，受着吧，还能咋的。
“自愿？挺能啊，给你能到实验台上了？除了没事你还会说别的话不？”老卫着大半年骂起城主来愈发得心应手，以前还多少有点忌讳，现在简直是张口就来，虎着脸训人，“还想住回医疗部是不是，信不信我一个电话就给你把游子龙找回来！”
“真没事，我有把握……”沈让面对风宁和老卫的狂轰滥炸，也有点招架不住，连忙讨饶。旁边文静给老卫比划，从眼睛看不见了到那轮椅出问题了，老卫简直气不打一处来，直接给他把话头截胡了，“你什么都有把握！你是有把握我会从医疗部赶死赶活过来捞你吧！那你把握一下，你的眼睛还能不能好！”
沈让吃瘪地闭了嘴。
他步步为营这么多年，好像所有事情都尽在掌握，有上天眷顾，有主角光环。但其实根本不是表面看起来这样的。故人身死、兄弟背叛、丧尸潮席卷、残疾、异能被发现新的能力、爱人不告而别、南a区发难……他又不是神，这些事情桩桩件件都不是他能预料的，他应对得分明很吃力，但他不能躲，不能怕，硬着头皮也要想办法迎上去正面刚。
老卫骂归骂，自己的病人自己还是心疼的。沈让能正常说话，至少代表没什么致命的问题，精神也没出岔子，他随后开始评估这人身体其他部位，隔着衣服只能碰一碰按一按，倒没有外伤。严老大虽然天天被游子龙控诉应该吊销执照，但其实也是个靠谱人，沿着肌肉走向按了几次，沉着声和沈让说，“我帮你坐起来一点，台子太凉了。谢允去你办公室拿了轮椅了，一会儿就过来。”
“阵仗挺大。”沈让如此评论。
严冬把人扶起来，沈让压根坐不住这种没有扶手的平面，老卫和严老大一左一右扶着他的腰和肩膀。他从来不喜欢自己的轮椅，这会儿却觉得轮椅真是个好东西，甚至想主动申请坐回坏了的轮椅上。也是实验室专业得有点过头，凳子都是下半截不锈钢表面是拉丝镜面，上半截一个圆pu发泡坐垫，防静电的实验室椅，还不如这晦气的操作台。
剩下风宁和文静对上，两人不知为什么，都有点尴尬。风宁找了个柜子，屁股坐在柜子最下层的小台阶上，略微弓着背，叉开腿，手肘搭在膝盖上，姿势说不出得狂野。文静看着她，表情复杂，指了指，“旁边有凳子，能坐。”
“哦，忘了凳子能坐了。”风宁回答。
凳子能坐，多新鲜呐。
“现在什么时间了。”沈让闭着眼微微仰头，不知是在寻找能说话的人还是寻找光源。严冬给他披了外套，他头发很久没剪，已经过耳，发色很黑，衬得脸色愈发苍白。风宁看着他，也觉得难受，从前多生猛一个人，硬是被折磨成了这样，她总觉得沈让就算残疾了也还是沈让，哪怕出任务游子龙受伤那会儿，她也觉得沈让才是坚不可摧的主心骨，可此时却觉得哪怕是沈让，也躲不过美人迟暮英雄末路，自己这群人拖着他不让他退位，迟早有一天会把他耗死。
可人迟早都会死，如果是沈让，他应该宁可熬到灯枯油尽，也不愿意无所事事地死在床上吧。如果可以选，指不定他会愿意当初那一脚油门冲进丧尸群里，轰轰烈烈一了百了。风宁胡思乱想着，最后目光落在沈让左手的戒指上，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张嘴问，“老沈，有结合的向导是什么感觉啊？”
“不知道。”沈让吐出三个字，“我只知道有结合的哨兵是什么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