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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第 8 章(1 / 1)

庙内突然起了风。

这风很轻,只吹得火堆上的光亮晃了一下,可就这一晃,火焰的温度就散了出来,它吹在皮肤上,像吹化了河面冰层的春风。

可这风吹在周围的有应公们身上,却让他们都变了颜色,这吹在活人身上温和柔软的风,落在他们身上却像是刮骨的刀一般。

之前还把庙里挤得满满当当的有应公们,一瞬间全都散了开来,一个个惊叫着往木像里躲,庙里眨眼又变得空空荡荡。

不……还剩下最后一个倒霉鬼,他实在没法把自己全塞进木像里头去了,剩了半条腿落在外面,还在拼命地往里缩着。

漓池懒得理他,那风早就散了,这顾头不顾尾的家伙还在把自己可劲儿往里塞。

咔!

剩在木像外面的那半条腿陡然僵住了,只见他正挤着的那个老旧木像上,生出了一道裂痕,在这似乎万分凝重的气氛里,缓慢但绝望地碎成了两半,里面挤着的四个倒霉鬼一下全滚落出来,又嗖的一下全躲到距漓池最远的角落里,挤在一起瑟瑟发抖。

老汉和他的一双儿女虽然看不见这些有应公们,却能感觉到庙里的气氛松了下来,之前的阴寒也消散了。

小鼓之前被那阴寒闷得脸色苍白,此时方才缓过来,大锣给她喂过药后才放下心,扭头去看那碎成两半滚落的木像,然后又转而看向漓池,两只眼睛亮晶晶的。

漓池瞧着他笑了起来,他这一笑,之前的威势便散了,好像又变回之前那个平和的客人。

大锣胆子就大了起来,对漓池问道:“他们都被除掉了吗?”

除掉……缩在桌子底下的四个倒霉鬼又发起抖来。

漓池道:“是吓唬一番,让他们不再敢作乱罢了。”

大锣扁了扁嘴,气愤道:“他们都不好!我爹免费给他们刻木像,他们还想害我们!他们那么坏,以后说不定还会害人!”

他手上握着自己的那柄小雕刻刀,眼睛里的后怕褪去后,就露出凶气来。

漓池摇了摇头:“小小年纪,哪那么大凶气?不要这么非黑即白的。”

大锣没有反驳,但小孩子藏不住心思,脸上露出很不服气的神色。老汉之前忙着给小鼓揉按了几个穴位,这会儿小鼓已经彻底恢复了,才回神注意上大锣,一眼瞪上他不许他再乱说,又拉着他要向漓池道谢。

漓池摆了下手,又看了一眼大锣,才道:“这两个孩子的问题与你这门手艺不相干。他们的命还是这些有应公帮着保下来的。”

“怎么会?”大锣瞪大了眼睛。

桌子底下缩着的几个有应公拼命点着头。

漓池笑了一下:“你出生的时候,外面没有起乐,只平地响起一声锣,可后面找到是谁敲的锣没有?”

老汉没有说话,脸上的刻痕却皱得更深了。他当时没有多想,光顾着孩子哭了。那声锣响声如炸雷,没有半点预兆。可没有吹打帮腔的,又不是红白之事,谁会闲着没事儿只敲一声锣呢?

漓池目中照见因果,因果编织勾做命数,众生入网,今日之遭遇,皆由去日之所行而结果,今日之应对,又将为来日之遭遇种因。

“你命中无儿无女,孤寡一生。这两个孩子原本也当转投他处,现在虽然被保下了,但并非没有代价。”

所以大锣生下来的时候就不会哭,而等到第二个孩子小鼓的时候,她的身上则几乎没多少活气。

“怎么可能……”老汉喃喃道,他的脸紧紧皱着,似乎很难接受。

这也很正常,人们总是很难接受自己的苦难来源于自身,但若是能够找到一个外力,将苦难的原因归结于此,仿佛便能够从中得到几许安慰。

原本畏缩在木像中的有应公们听见漓池此语,胆子也大了些,悄悄把目光投注过来,看向老汉和两个孩子的眼神又带上了不满与理所当然。

漓池哼了一声:“怎么?救了人一命,便觉得自己可以掌控人家一生的命数了吗?我今日放了你们一马,你们是不是要永远任我差遣了?”

木像中的目光一下收敛了起来,那几个滚落在外面的有应公中,有个大着胆子接话道:“只要您看得上,我愿给您当牛做马!”

“我看不上。”漓池道。

接话的有应公一下噎在那里。

“他们……他们……”老汉听不见鬼语,却能听见漓池说话,不由惊骇。

“没事,他们做不了什么。你这门手艺没什么问题。至于吴侯……”漓池摇了摇头,“他治得好病,却救不了命。”

“为什么?”大锣急切问道,“小鼓的病好了,她不就没事了吗?”

小鼓拉了拉他的衣摆,轻声说道:“命和病是不一样的。”

她自小感应就强,能分辨周围有没有阴魂,对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事情也很有些感觉。他们本不该活下来,可却活了下来。强留下来的命,又能有多长呢?

“可是吴侯那么厉害!他怎么会没有办……”大锣急了。

在这个即将长成少年的孩子眼中,吴侯能够庇护一方如此繁荣,已经是顶顶厉害的修士了!年轻人的爱憎总是如此鲜明,他甚至不需要了解更多,就已经开始崇慕吴侯了。

漓池看着他,那目光让这个年轻人渐渐平静下来,他感觉自己好像站在了一面过于明亮的镜子前,那目光不止照澈了他的模样、他的感受、他的心思,还有连他自己也没有注意到的,心里最深、最细微的每一个念头。

那种透彻让他突然生出羞惭来,可他自己也不太明白他为什么会羞惭。

而他身上所缠裹的因果,却记录了所有他已经遗忘,却曾经真实发生的事情。

他本当死去,然后重入轮回。但这里的一群不知该说是胆大包天还是无知无畏的孤魂野鬼,半是为了自己半是为了偿恩,在他们此生短暂的命数将要结束之时,伸手对他们拉了一把。而畏死求生正是生灵的本能,心念同样是一种力量,在有应公们与两个孩子求生的力量下,于这个因果命理已乱的世界里,竟被他们真的成功改易了命数。

而老汉同样有着对两个儿女强烈的祈愿,他在祈愿中代大锣小鼓所积累的福德,为他们续接上了新的命数。哪怕那命数细弱可危,但的的确确已经开始运转了下去。亦如断线重接新线,便留下了一团丑陋的疙瘩,可若是要强行将这已经续接上的命数剪断再重新接回原来的命数,反而又会再结上一团疙瘩。

所以不如就让他们继续这样走下去。而这模糊不清的命数最终会走向何方,却不是任何其他人能够改易的,也不是任何其他人应该改易的。

“因为……”漓池静静说道,“因果唯人自种,祸福唯人自受。”

亦如吴侯,亦如大锣和小鼓。

虽然

世间因果已乱,但有能力涂改画布的人更不应该轻易落笔。

小鼓拉住了还想再问些什么的大锣,天生的敏锐让她从漓池的回答中觉察到了某种极庄严的东西,不可改易、不会动摇。

“谢谢您。”她低声说道。

她生来便常在病中,无论是否甘愿,生死都成了她早已思考过无数次,并逐渐变得坦然的问题。

但有的人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坦然的。老汉脸上皱纹深深,对漓池祈问道:“您看,这两个孩子该怎么办呢?”

“你不是已经使他们的性命被保下来了吗?继续照做就行了。”漓池说道,他伸出手指,对着小鼓的额头一点,“这算作你们载我一程的车资。”

说罢,他便站起身,对之前说要给他当牛做马的那个有应公招了下手,道:“帮我带个路。”

那个有应公惊得张大了嘴巴。

“怎么?不乐意?”漓池已经抬脚走向庙外。

“乐意乐意!”他拼命点头,跟着漓池就飘出了庙门。

庙内,小鼓怔怔地按着额头,道:“我、我不冷了……”

她再感觉不到周围鬼类聚集的那种阴寒,苍白的嘴唇上逐渐泛起血色。

大锣摸了摸她的手心,是暖热的,不由惊喜道:“你好了?!”

小鼓说道:“我们是不是以后也不用去敦西城了?”

每次往返于两城之间都是一场冒险,这条道已经比他们第一次走时要危险了不知多少倍,这一次就险些出了问题,下一次也许就没这么幸运了。

老汉摩挲着手中的雕刻刀,沉吟半晌后,道:“还是去找吴侯也看看。”

虽然李泉先生说了吴侯救不了命,但他总得试一试才甘心。万一吴侯有法子呢?至于这门手艺……他还是不太想让大锣和小鼓沾上,活人与死人打交道,怎么像话呢?他自己就算了,可是两个孩子,尤其是小鼓,最好离这些越远越好。

大锣却看着台上的那些木像,跟他说道:“爹,我想跟你学刻这个!”

老汉一下皱起眉:“别瞎胡闹!”

庙里的有应公们不满地看过来,却什么都没有做。

大锣坚持道:“我和小鼓的命是这么保下来的,我学这个,小鼓以后就不用再怕了!”

老汉瞪着他。这说法是那位李泉先生给出来的,但李泉只是他们路上偶遇的,怎么能人家说什么就信什么?虽然感念对方的帮助,但心里也要留几分警醒,万一他是个别有所图的修行者呢?这样的事情在梁国还少见了吗?又万一他知道的并不全面呢?万一这个会对两个孩子有不好的影响呢?

这门手艺是跟鬼学来的,做的是鬼的生意,又险些招得这些鬼影响他儿女的未来。他怎么能不忧心?怎么能不害怕那万一呢?

如果李泉先生说得对,那他自己来继续做这门生意就好了,他可以给这些孤魂野鬼刻更多的像,可以把两个孩子的份都给补上!

大锣却倔得很,就那么坚决地看着他:“我要学!”

老汉跟他对瞪了半晌,终于退了一步:“以后再说。我们先想办法去见吴侯,看看吴侯怎么说。”

比起不知来历的李泉先生,吴侯的事迹却是看得见的。他更相信吴侯。

大锣还想说什么,但小鼓拉了拉他,他也就点头:“那,那我们说好了,爹你不能骗我!”

老汉犹豫了一下,揉了揉他的脑袋,道:“如果吴侯也说没事,我就教你。不骗你。”

大锣这才放心,精神一松,不由就打了个哈欠。

老汉笑了:“睡吧。”

等两个孩子都睡着了,老汉又掏出一个小木块,借着火光慢慢雕刻起来。

寂静的夜里再次响起虫鸣,火堆的光亮稳稳照人。

……

庙外,跟着漓池离开的有应公在飘了一段路后,忍不住开口问道:“您要去哪啊?”

这位是说让他帮忙带个路来着,可是离开万应公庙后,却一直走在前面,哪里有让他带路的意思?

“去找狗王。”漓池悠悠然道。

有应公闻言一抖,气弱道:“您找那东西干什么?”

他心中一生出怯意,就注意到了周围环境的变化。不知不觉间,他眼睛跟着漓池远离了万应公庙的范围,秋虫静谧的鸣叫已经消失,四周死寂得诡异,不祥的气息在林子里弥散。有应公把自己缩得更紧了。

“你怕什么?”漓池瞥了他一眼,“你都已经死了,没有肉身,还怕被吃了不成?”

“可是林子里不止是有野狗。”有应公纠结道,很有几分畏惧,“那里面还有好多恶鬼,他们凶得很,打起来不顾后果,更何况……”

他们与那些恶鬼可不同,那些恶鬼已经被怨毒迷了心智。

万应公庙中的阴魂们除了面目青白了些,看上去与常人没什么两样,他们神智与生前没有什么不同,都愿意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更好一些。可这些恶鬼却大都维持着自己的死状,他们已经不在乎这个了,反倒更乐意显得可怖,外相随心而显,也就变成了现在这般模样。

他们的怨毒太过深重,已经忘了解脱的滋味,只想着将每一个自己见到的人都拖入自己的苦痛之中。

也就是因为万应公庙中受供的孤魂野鬼数量众多,才能在这片越来越险恶的林子里维持住一片尚算安宁的地方,可是打架这种事,大家一起上就上了,但他可受不了自己独个儿跑到这些恶鬼当中。

对于这些林中恶鬼,有应公畏惧中又带着同情。

他与这些阴魂一样,都是枉死之鬼,否则也不会流落到无人祭祀。枉死之鬼在身死之时,多会经历极大的恐怖,这些恐怖会转而化作怨苦,有的怨苦淡些的,直接就被黄泉拉扯着入了轮回;有的怨苦浓些的,等到执念自然消散,也就入了轮回;可还有的怨苦深重,执念不消,便不能进入轮回,若再无引导,这些执念与怨苦反而会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浓烈,最后连心性都被这过于浓重的怨苦改易,化作凶戾的恶鬼,便再难解脱。

而他唯一比这些阴魂幸运的地方,就是进了万应公庙。

万应公庙虽然香火不丰,但偶尔还是会有人对他们进行供奉的,这些并不丰厚的供奉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人们供奉时随之而来的心念。

所有人都知道万应公庙这类的阴庙是建立给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的,所以也不会有人想要向他们祈求什么,这些对他们的供奉,就纯粹是出于悲悯与善念,而这些无形的心念,就成了最好的供奉。如一盏灯火,照亮死后的迷茫,温暖枉死痛苦,牵引着这些阴魂逐渐走出恶念恶感,不至于堕为神智迷障的恶鬼。

“更何况这些恶鬼……”有应公正说着,突然卡住了。

树叶缝隙撒下微弱的月光,不知何时,林下出现了一双双或暗红或幽绿的眼睛,不远处传来野狗的嚎叫,时时响起乌鸦扇动翅膀的声音,一只死相可怖的恶鬼向他飘过来。

有应公僵在那里,却发现那恶鬼像是没瞧见他似的,径直飘过去根本没理会他。再瞧周围的野狗鸦群,没有一个注意到他们的。

“他们……他们看不见我们吗?”

“暂时是发现不了的。”漓池说道。

“那、那、那什么,我,我也不知道狗王在哪,没法给您、给您带路,要不,我我先回去吧。”有应公抖着嗓子道。

暂时发现不了,谁知道一会儿会不会被发现?同情归同情,畏惧还是要畏惧的。这些恶鬼是能伤到阴魂的,他可不想被这一堆恶鬼给撕吧了。

“你要是想就这么回去也可以。”漓池很好说话地应了。

有应公稍稍往后飘了一下,他与漓池的距离才刚刚拉远一些,就见那方才飘过去的恶鬼突然停了下来,有所觉似的往这边儿看过来。

有应公哭丧着脸,紧紧跟到漓池身边:“我、我还是留下跟着您吧。”

漓池笑了一下,带着有应公在林子里穿行而过。浩瀚因果在他目中显现,勾勒缠团出林中所有的魂灵,枉死之人的魂灵、双眼猩红的鸦群、犬牙参差的野狗……这些魂灵身上,大多都与同一个地方牵着一道因果线,但这些因果线的尽头,却都是断裂的,只剩下一片模糊的混沌。

漓池所寻的,便是这些断裂因果线所指向的方向。

“到了。”

这是一处林中空地,边缘还有些稀疏的灌木,但中央却寸草不生,高高隆起的土坡像是一座巨大的坟茔,而土坡之顶,则卧着一只巨大的野犬,皮毛棕黄近于血液干涸后的暗褐色,锋利交错的牙齿呲出唇外,凶恶可怖。

有应公瞧着周围,他还是第一次真正见到狗王,这哪里像是狗啊!简直比老虎还要可怕!

而且,狗王身上的气势已经令他不由自主地产生了畏惧与紧张,这说明狗王很有可能有对付阴魂的手段。

有应公不由脸色更苦了。漓池是以要他带路把他叫出来的,可这一路上并没有用到他引路——他也根本不知道狗王在哪,所以干嘛要带上他啊?

四周忽起阴风阵阵,风里混着腥苦的臭味,不远处的林子里正传来幽咽呜声,逐渐靠得越来越近。一个阴魂从那边飘过来,身后还引着几个浑浑噩噩的凡人。狗王转过头,两只眼睛闪着残忍冰冷的光,盯着那被阴魂引过来的凡人,慢慢咧开了嘴,露出更多狰狞的牙齿。

有应公惊得瞪大了眼睛:“伥鬼?怎么可能?!”

所谓为虎作伥,被老虎吃掉的人,死后化鬼还要受老虎操控,这是成精了的老虎的手段,这只狗王是怎么会的?虽然……看这狗王的模样,估计实力不比一般的虎妖要差。

有应公一声惊呼出来,那原本正准备享用美餐的狗王却突然转过头看向这边,目光凶残可怖。

“它它它、它怎么看过来了?!”

随着狗王的动作,周围所有野狗鸦群乃至恶鬼的目光也都看了过来。

“这里毕竟是它的地盘。”漓池说道,语气里却全然没有被发现的惊慌。

狗王的喉咙里发出低吼,伥鬼收到命令,将被蛊惑的几个普通人迷昏了丢在原地,狗王喜欢吃活的。

阴风骤起。

无数伥鬼显露出狰狞的死相,皮肉残破、外露腑脏,三四寸长的漆黑尖甲、柔软腐烂的肚肠……更多浸透了腐毒的骨爪从地下伸出,带着刻骨的怨恨与腐臭的尸毒扑来!

铮!

被暗青袖袍包裹的手臂抬过,琴已被抱在怀中,拂过空中的袖袍带起一阵清风,吹散腥苦的尸毒。

与此同时,琴音怒鸣,裂空断云。

堂皇之怒镇尽阴邪,恶鬼们像凝固在松脂中的虫,他们定在空中,被这声怒音震散了所有的思维,而当他们即将重新生出念头时,又是一声琴音起。

其声嗡鸣,震颤绵延,连带着每一个伥鬼都跟着颤抖起来,好像这琴弦的另一头就系在他们魂灵深处,引出巨大的畏怖。像看见了能灼烂皮肉的烈火、冰如刀割的寒风,看见了数不尽可怖的苦来,而那苦,正是由他们所行而结出的果。

于是在这畏怖的牵引下,这些重新能够动作起来的伥鬼们,发出了可怖的凄声,齐齐向后退去,但在他们真正逃离之前,琴音再起。

这一声幽深远长,哀戚入骨。

所有的伥鬼都定住了。

他们已经死去了,他们是被狗王活吃了的。肚破肠烂、骨碎肉散,死后化作鬼物,却变作了伥,无法投胎,亦无法离开,只能一日复一日地受这活吃了他们的狗王所操控,去蛊惑自己的同族来填满狗王永不餍足的饥腹。

哀音远长,悲意忽起,这被压抑许久的情感,唤醒了他们遗忘已久的,身为人的滋味。

不是那被怨毒吞噬了理智,除了凶戾什么都不剩的恶鬼,而是……

一声吼叫暴起,狗王呲牙张目,可这些伥鬼却由停在那里,并不如往常一样为它所驱使。

三声琴音,一声怒鸣震散了他们的凶戾之念,由怒引惧,本性之惧其力最深,使他们反抗了狗王的命令,而最后一声哀音,则唤醒了本能之上的情,也唤醒了他们被迷障许久的神智。

三声琴音,断绝狗王对伥鬼的操控。

“该你引路了。”漓池忽道。

“什……”有应公愣道。

问声尚未说完,漓池指尖在他胸前一点,有应公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已经捧起了一盏灯,就像他寄身已久的那种雕像。

灯火微弱,却温暖不熄。

摆脱控制的伥鬼们一一看来,悲苦哀重的眼中映出了一点明光。

“为他们引路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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