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雅,”年轻俊秀的少年小心翼翼的牵起了她的手,温柔专注的瞧着她,“等我们逃出去以后,我们就找一个江南小镇,我会努力赚钱养你的。”
“小雅,你有什么特别想要的吗?我打算送你一个定情礼物。”
“小雅,以后我们生一个孩子,最好是女孩,我连名字都想好了。”
“小雅,你说江南那边是不是……”
裴令知道,她只用动动手指,这些幻境就都能消失。
可她很好奇,她和自己诞生会不会不同。
裴令看见了。
看见她没能等来深爱的情郎,看见她被抓到了还未建成的祠堂里。
看着她被钉在红砖墙上,四肢被划了几个大口子,鲜血不停的往下流,站在她面前的林秋章指挥着几个泥匠在她身前建起第二堵墙。
她被封在了墙里,她恨恨的发誓,发誓自己变成厉鬼后要将整个林家的人全杀死,她要让他们死的比自己还痛苦。
她的怨恨和愤怒让她如愿以偿的变成了厉鬼。
但她只是一只被关在法阵里,被钉在墙上没办法动弹的厉鬼。
她不仅没能将那些残忍杀害她的人如何,反倒是成为了他们的法器,为他们供养玄门鬼魂。
“冯雅叶,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子映要结婚了。”
在她浑浑噩噩,不知日月年日的时候,她听见了林秋章的话。
她剧烈的挣扎起来,拼了命的撞击法阵,想要冲出去将他撕成碎块。
可是她做不到。
直到几天前,打扫卫生的仆人聊起了那个帖子。
从她们的手机里,她感知到了强大的厉鬼气息。
这是她唯一的机会,她这么告诉自己。
*
画面消失,四周恢复了原样。
冯雅叶向着林长老走去,心平气和的提问:“我想知道,如果今天是长老您的女儿被这样对待,您会如何做?”
“放过他?交由他的亲弟弟处置吗?”
冯雅叶没有等到对方的回答,和预料之中的一样,这些玄门的人,并不会因为她的惨痛经历而改变什么想法。
他们的弟子可以犯错,但罪不至死。
她固然可怜,但只是一只厉鬼,在他们眼里会威胁到活人的厉鬼。
冯雅叶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语气轻的出奇,“人都是这样,刀子没有扎在自己的身上,自然是不痛的。”
“我相信裴小姐,那是因为刀子也曾扎在过去她的身上。”
冯雅叶转头看向裴令,目光中带着坚定,“她帮我,我奉上自己的魂魄,各取所需,这没什么不好的。”
“我现在只是在恳求你们这些玄门的人,在看完这一切后,还能有一点点怜悯之心,不要再插手。”
她还是那样温温柔柔的说话,但那眼睛里装的是厌恶和不甘,对面前这些所谓的正义之师感到厌恶,对自己的遭遇而感到愤怒。
“你们常说因果报应,他们要了我的命,把我钉在墙上二十年。我现在只是要讨回来,这也没什么不对。”
“那你就去吧。”裴令这么说。
“好。”冯雅叶点头。
她转过身去,刺目的鲜血自冯雅叶的四肢流淌而下,又在落地的瞬间化作血色藤蔓抽长翻飞,直向着林秋章和林子映的方向刺去。
她却没再像刚开始那样,失去理智般的胡乱攻击,她甚至没有露出半点狰狞之态。
裴令却能从她的气息中感知,那掩盖在平静面容下的,是歇斯底里的恨意。
林秋章和林子映第一时间就拿起了法器抵抗,可那血液化作的藤蔓似有摧枯拉朽之力,竟硬生生的把法器震成了碎块。
这是断不可能的。
两人的脸上露出了恐惧和惶然,没有人比他们更了解冯雅叶的能力,林家的上等法器,怎么可能被她轻而易举的破坏掉?
林子映还是她的饲主,是根本不可能受到伤害的。
他们看到了,那只站在冯雅叶身后的女鬼,她的手指间上开着一朵雪白的栀子花,那栀子花上流转着应属于玄门的发咒。
这个世上能以鬼身修玄门术法的屈指可数。
一因条件苛刻,二因修行难度,三因其中苦痛非常人能忍。
都知道玄门子弟死后能使用生前所学术法,但他们却无法进一步修行,而眼前这只女鬼显然是后者。
“师兄救命!!”
“师叔救命!!”
两父子默契十足的扯起嗓子呼救,可对方却摇着头闭上了眼,俨然是决心要放弃般。
“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当血红的藤蔓刺进胸口的时候,他们听见了对方这样一句话,带着报复的快意和悲鸣的哭腔。
是的,那个早早死去的年轻姑娘终究还是善良柔软的。
即便杀的是残害了自己二十多年的恶徒,她仍然克制不住的双手发抖,眼里不停的往下掉。
“没什么好哭的,比起你来他们受的这点微不足道。”
裴令拍了拍她肩,手上的栀子花往那两具尸体上一掷,然后等着栀子花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白。
白皙到有些剔透的手指将花朵捻起,然后插·入乌黑发亮的发间,她的语气轻缓,“就让他们待在我这里好了,这样就能一点点的被吞噬掉。”
裴令顶着一张灵秀精致的脸,眼底带着的却是和长相截然相反瘆人笑意,妖冶艳丽到触目惊心。
事情办完了,裴令自然功成身退,打道回府。
这是这人刚走出祠堂门就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那人的话刚出口就被她打断了。
“裴……”
“林道长止步。”
“林玄直!”裴宜欢追了上来。
听着对方气愤的声音,裴令觉得谣言果然不可信,裴家的那位大小姐也不是那么讨厌林玄直的,起码现在就吃醋生气了。
“裴姑娘,你为什么不等等那位道长啊?”旁边的冯雅叶热心的发问。
裴令的眼皮都没掀一下,“你没听见吗?那可是林家的继承人。”
“那又怎么样?他喜欢你。”
裴令捏了捏手上的古币,低声说:“喜欢这种东西,最没用了。”
冯雅叶:“裴姑娘你为什么这么想,虽然我遇上了个坏透了的,但我还是觉得这世上还是有好男人的。”
“我可以喜欢活人,但不能是林玄直,我可不想为了个男人把命搭进去。”
冯雅叶觉得似乎不是这样的,可她也没有胆子追问。
而另一边,裴宜欢恨铁不成钢的叉着腰骂,“我以前说你榆木脑袋你还真就变木头了?”
“林玄直你知道自己现在在干什么吗?那是别人养的鬼皿,谁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
“今天只是用簪子扎你,指不定那天刀就搁你脖子上了!”
林玄直用力捏着槐木簪子,神色微愠,“我的事情轮不到你来管。”
“你以为我想管?还不是怕你被人开膛破肚,魂渣子都找不到,丢尽林家的脸?”
裴宜欢盯着他肩膀上的血窟窿,啧啧道:“护身法器都送人了,人却对你半点意思都没有,你何必上杆子做舔狗?”
林玄直看了她一眼,凉凉道:“你比我好到哪里去?”
“闭嘴!我那是敬佩仰慕,和你不一样!”裴宜欢像是被踩着尾巴的猫,眉毛气的都竖了起来,“人鬼殊途!舔狗不得好死!”
“愿你也是。”
林玄直冷冷抛下一句就马上加快速度往裴令消失的方向赶。
他得追上她。
好在她们也没有走出太远,林玄直很快就赶上了,冯雅叶还在旁边发问,可能是关了太久了,以至于有些啰嗦。
冯雅叶:“裴姑娘,你打算什么时候吃我”
裴令:“你想什么时候死?”
冯雅叶:“裴姑娘,我可不可以先给您提供一部分鬼力,然后出去吞别人,我可以做很好的补给药的。”
裴令:“……”
冯雅叶:“求求你了,求求你了裴姑娘,我死的时候才十七岁,都没有看过外面的美好世界。”
裴令:“可以。”
冯雅叶:“那裴姑娘你呢?你是几岁死的?死了多久啊?”
裴令:“我哥说是十八岁,如果他没骗我,那现在应该是死了八年。”
冯雅叶:“那你是怎么死的啊?”
裴令:“不知道,但看我的死状可能是被丢进绞肉机了?”
冯雅叶:“唉,我要怎么样才能像裴小姐这么厉害啊?我辛辛苦苦二十年都没你八年厉害,太惨了我。”
裴令:“只要能忍痛就行。”
……
林玄直已经跟了很久了,原本要说的话在一瞬间失去了开口的勇气。
他甚至不敢走上前去,他无法用平静的情绪去面对她。
面对那个谈笑风生的提起自己的死亡,提起自己受过的那些痛。
明明一开始还只是个娇气爱哭的小姑娘,会因为削个苹果弄伤手就生气大半天的人。
“都怪你!我都说了不学不学!真是气死我了!”
“好了,我现在就宣布你没有女朋友了!”
“道歉没用!不行!没有用的男朋友不能留!”
“林道长,你都跟了一路了。”林玄直是对方冷冷清清的语调冻醒的。
同样的一张脸,同样的一个人。
却时时刻刻不在提醒着他,提醒她遭遇了什么,提醒他失去了什么。
她好整以暇的看着他,慢悠悠的说:“林道长,您是来兴师问罪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