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们检查了几遍,都齐齐摇了摇头。
月池与时春对视了一眼,时春道:“既然如此,那你们都先回去吧。”
和尚们走后不久,月池就和时春坐入了帷幕之后。张彩又引了其中一个和尚玄仁回来。此人素与慧因不睦,正是张彩费了半个月时间,试出得不辩男女之脉的人。
时春在帐后道:“悄悄叫你来,是疑心慧因和尚已经被人策反,暗中对御史用毒。他们既查不出什么,那就由你替御史把把脉,看看他的身子是否有异。如真查出端倪,重重有赏,必叫你在五台山做一个主持。”
玄仁和尚一听喜不自胜,他道:“御史放心,贫僧虽精研的是小儿科,但底子也在这儿,必定全心全力为您效劳。”
月池忍不住发笑,又是小儿科,她想起了同样不分男女的葛林葛院判,道:“难怪。”
她使了个眼色,时春将手盖在了巾帕下,伸了出去。玄仁虽疑心,李御史一个大男人怎么又闹出这种做派,但到底不敢多问,只得去用心把脉,半晌奇道:“您这瞧着,没有肺部的症候啊,反倒是身上有些旧伤患,请问是否天气变化,仍会作痛不止?”
月池又惊又悔,她看向时春:“是真的吗?”
时春一把抽回手来,她道:“不是什么大碍,既然证明大师的医术不差,还是让他先瞧瞧你。”
月池却按住她的手:“大师,烦请再替她看看。”
玄仁这时方知,刚刚看得原是二夫人,不是李御史。张彩在一旁解释道:“并非不信大师的医术,只是我们身在外邦,当小心为上,您说是吗?”
玄仁道:“这是自然,自然……”
他替时春诊断完毕后,又替月池把脉。然而,当他搭上月池的手腕时,却渐渐皱起眉头,张彩急问道:“难不成御史真中了毒?”
玄仁忙道:“不不不,不是毒,可否一睹御史的金面。”
月池闻声走了出来,玄仁仔细观察她的面部、舌苔后道:“贫僧可以断定,御史的咳疾,并非是因肺气不足而发,而是因肾。”
张彩一怔,他是何等人,几乎是一下就想通了月池久病不愈的关窍,但还是确认了一句:“难道不是风寒所致吗?”
玄仁解释道:“您有所不知,医书有云,寒、暑、湿、燥、风、火六气,皆令人咳嗽。御史在隆冬发病,又来势汹汹,所以让人觉得,是因受寒肺气被束,所以咳嗽不断。但只要仔细把脉诊断,就能看出,御史是久病之后,神思虚耗过度,而肾阳不足、气不能纳引发的咳喘。虽然看着与风寒相似,可病根却在肾,所以按风寒来治,当然是治不好的。”
张彩与时春气得面色通红,月池迸发了一连串急促的咳嗽,半晌方道:“好,那有劳玄仁大师去替我和我夫人开药。为防奸细察觉,还请您严守秘密,偷偷煎药。回京之后,李越必有重谢。”
玄仁躬身道:“这是自然,御史放心,那贫僧就告退了。”
玄仁前脚刚走,时春就发作了:“昙光,这个贼秃,真真是该死!”
月池一面用巾帕掩口,一面道:“算了,我把他坑成这样,他算计我受了这么些天的病痛之苦,也在情理之中。没趁着我做贼心虚,无人看病,直接把我搞死,已算是和尚手下留情了。”
张彩讥诮一笑:“他怎么敢。帝后相争,右翼又虎视眈眈,他要是再惹上大明这个强敌,就真要做黄金家族的千古罪人了。御史,我们还用得着他,杀他虽不行,可需得教他学个乖。”
月池道:“不必费那些神思,他和乌鲁斯,都得被严加看管。这个时候,他们绝不能出任何岔子。”
张彩只得强压下心头怒火,他有心想问,您为何唯独对他多番包容,可他对李越到底是又爱又怕。他心知肚明,李越肯用他是看重他的才华能力,而不是感动于他的感情。要是他再因私碍公,回京之后只会被远远调开,再也见不到她了。
想到此,他只得躬身应道:“遵命。”
随后,他急匆匆就要抬脚出门,谁知他刚出帐篷,就被亦不剌和满都赉阿固勒呼带队堵了回来。张彩眼见他们的面色不对,强笑道:“二位这是怎么了,我们御史刚刚歇下了,有事不妨和我说。”
亦不剌太师一把将他推开,琴德木尼将他扯了过来,皮笑肉不笑道:“这事你做不了主。还是见你的靠山去吧!”
一众人气势汹汹地冲进来,月池被时春搀扶着起身,她道:“二位首领这么着急,可是出了大事。”
满都赉阿固勒呼急赤白脸道:“我告诉你,李越,你们汉人必须发兵,达延汗死了!”
这消息太惊人了,月池与时春俱是目瞪口呆,张彩更是直接叫出声来:“什么,这消息可靠吗?”
亦不剌咬牙:“可靠得不能再可靠了!”
听了这话,短促的惊吓就化作了狂喜,月池又咳得上气不接下气,面上的笑意却丝毫不减,米仓、大黑马、一个个兄弟和战友的面容在她眼前浮现。她和时春的双手紧握,看到彼此的眼眶有些湿润。
时春欢喜道:“他终于死了,死得好!这个王八蛋,他早就该死了!阿越,咱们的仇,终于报了。”
月池嗯了一声,她自到蒙古来,从来没有这么畅快过,畅快得想要放声大笑,笑过之后,她却道:“可惜没能亲手杀他。”
时春道:“可他死在你的谋算之下,和你亲手杀他有什么分别。实在是太好了。”
“好个屁!”满都赉阿固勒呼却在此时叫嚷道,“他妈的,关键是,满都海说是我们派人去刺杀的达延汗!你们明不明白,这屎盆子扣我们头上了!”
月池面上的笑意一滞,时春暗自嘀咕道,这关我们屁事。
亦不剌太师补充道:“这还不是最糟的。图鲁如今登基,不再清剿喇嘛余毒,估计再过数月,左翼的内讧就会平息,届时满都海生产后的身子也养好了,他们一定会打过来了。我们不能坐着等死,必须先下手为强。”
月池这才回过神,明了他们的来意。本来指望帝后内讧,两败俱伤后,他们才出手收拾残局。谁知,满都海福晋一击致命,左翼非但没有伤筋动骨,反而倒打一耙,他们当然开始慌了。
月池的大脑飞速转动,她掩住口,坐下道:“这可是大事。几位先别急,或许我们可以喝杯茶,慢慢说。”
满都赉阿固勒呼哼道:“快说慢说的结果都是一样,给个准话吧,你们到底发不发兵?”
张彩眼见情势不好,他忙道:“您误会了,我们是什么身份,发不发兵哪是我们说了算的。这得要皇上下旨啊。”
琴德木尼在一旁补刀:“哎,张彩,你当初求我找李越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得。你说,李越李御史,是你们汉人皇帝的伴读,情谊之深,可以比拟成吉思汗与木华黎,只要他说话,什么都求下来。这可是你的原话,你忘了?”
张彩一脸呆滞,时春狠狠剜了他一眼,他忙道:“哈敦,这可是天大的误会。求官求银,我们御史当然是要得下来。可这种大事,万岁自有圣裁,怎么可能都听我们的。要真是如此,我们当初也不至于被贬官了。”
亦不剌太师道:“当初你们是在汉人境内,情况如何,你们的皇帝当然看得清楚。可是现在,你们却深入鞑靼腹地,想怎么说还不是由你们。
这等于是当面要挟他们谎报军情,去把大明的军队骗过来了。看来这群人是急疯了,要是不答应,轻则皮肉之苦,重则杀身之祸。张彩想到此,一时寒毛卓竖。
就在这时,李越开口了:“几位先冷静下来。事态或许并没有恶劣到非战不可的地步。汗廷那边是如何对待恩和汗?”
这一句与亦不剌太师不谋而合,恰问在点子上。亦不剌太师微微露出些笑意:“他们说,恩和汗是被我们胁迫。”
这可真是一招臭棋,哪怕直斥乌鲁斯叛乱也要这么说要好,这可不像是满都海福晋的手笔,难道真是慈母之心,教人失了方寸。
月池想了想道:“这么说,我们还可以继续打着恩和汗的旗号。太师、满都赉阿固勒呼王,我们有恩和汗在手,有黄河天险为防御,日前又引进了上千的部民,何不暂且安守鄂尔多斯,一边去与瓦剌联络以他们为牵制,一边去细细查探满都海福晋的身体状况后,再做决断。”
时春道:“正是,瓦剌被满都海福晋赶到西蒙古,那里寸草不生,天气酷热,哪里比得上这里水草丰美。您要是主动邀请,告知情况,他们岂会不来。”最好都叫回来,三方闹成一团,这样,大明的西宁州一带就能轻快许多了。
谁知,亦不剌太师却冷笑道:“李御史还真是想得美,连扯回瓦剌你都想得出来。”
满都赉阿固勒呼怒道:“你就是打算我们三方为地盘战做一起,你们汉人就好一锅全端了吧!”
月池道:“这怎么会。在下是受过鞑靼人恩惠的,也不想蒙古再陷入混战之中。瓦剌一旦南下,恩和汗与新汗的势力就会相当,我们大明再在一旁做支持状,届时议和,分地而治,不是很好吗?退一万步讲,就算在下真有这个心思,我们大明的军队也没有那个本事。不是将士们不勇猛,而是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在下是怕,他们来了,反而拖后腿。”
“是吗?”亦不剌太师的目光如秃鹰一般,“可这不是力量的问题,而是诚意的问题。他们没本事无所谓,只要出个人头,牵制汗廷的一部分军力,对我们来说就足够了。”
时春脱口而出:“这不是摆明让我们的人来当靶子,帮你们分担火力吗?”
亦不剌太师道:“我可不是这个意思。你们要是兵多将广,来当主力也行呐。我们也愿意辅助。但不是你李越亲口说,他们都不行吗?”
时春起身逼近一步,怒道:“这绝无可能!我不会拿将士的性命来做这种事。”
琴德木尼道:“时将军先别急着不应。将士们的性命是很重要,要舍弃他们的确很难,可你也得看,舍弃他们之后,换来的是什么。满都海福晋产后虚弱,指不定哪天就没了,汗廷一切事宜由新汗图鲁做主,您看看乌鲁斯的样子,就知他哥哥也不是什么厉害的角色。如若明廷能帮我们牵制一半的人马,覆灭汗廷、杀绝黄金家族的可能性是很大的。这可不是一般的功劳,这是能够被代代相传的伟业。要是做成,足以一步登天,有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
月池与时春俱是面无表情。张彩的脸颊抽了抽,心漏跳了几拍,可当他看到李越的眼神后,也什么话都没说。
这反应不对劲啊,亦不剌太师想了想,补充道:“而且你们也不必担心会因明军伤亡受责怪,你们是提供了天大的好机会,打败仗是将领的事,火怎么也烧不到你们头上。”
时春又向前靠近了一步,嗤笑道:“是吗,我看未必吧。太师今日可以威逼我们诱骗大明发兵,明日照样可以威逼我们,给军队递送假情报,让军队充分发挥好靶子的功效。等到明军和汗廷打到两败俱伤之后,你们再出手,如此既可以成为这万里草原的新主人,又不必惧怕东边的强邻。我说得对吗?”
亦不剌太师恬不知耻道:“这说得太夸张了,死个区区几万人,还动摇不了大明的根基。”
满都赉阿固勒呼道:“好了,和他们扯什么。这事本来就是他们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的!”
亦不剌太师道:“哎,话不能这么说。李御史回北京后一步登天,要是愿意和我们继续合作,那不是更好吗?我们是您的坚实后盾,您是我们的通商来源。说来,我还有一个侄女,今年刚刚十五岁,正好与您相匹配。”
这居然拐到说亲来了,满都赉阿固勒呼也是目瞪口呆,他虽然暴躁冲动,可并不傻,这时才明白,他是被亦不剌忽悠了。在来之前,亦不剌故意激起他的火气,就是为了让他到这里来对李越无礼,而他就能跳出来做和颜悦色状,抛出好处来拉拢李越。这摆明是拿他当垫脚石。他的女儿当了大哈敦不说,他的侄女还要去嫁给汉人的重臣,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满都赉阿固勒呼刚想要发怒,可转念一想又生生咽了下来,他一改刚刚的凶神恶煞,拍着胸口道:“侄女毕竟是旁支,怎么比得上亲生。我有一个女儿,今年二十五岁,是我的正室所生,长得极为美貌,虽说大几岁,可更懂得体贴人。”
琴德木尼在一旁凉凉道:“是啊,孩子都生了三个的女人,当然会体贴人了。李御史估计没有拣破烂的习惯吧,我的堂妹,可是处子。”
张彩在一旁目瞪口呆,我的妈呀,话题是怎么转到这个方向的。
时春也听得一愣,她忙道:“别吵了,她已经有两个夫人了,不会再纳第三个的。再说了,你们家的女孩,愿意给人做侧室?”
琴德木尼道:“这当然是不愿意的,不过李御史情况特殊。早些年,你们汉人来蒙古的行商不也常常在这边娶一房蒙古妻子吗,他们叫做两头大。只要我的堂妹能为御史怀上一个男孩,我们就十分荣幸了。”
月池苦笑一声,她真心实意道:“这个,李越是万万不能了。”
亦不剌太师面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下去,他道:“你到蒙古来,到处惹事,不断坏事,我们都没有和你计较,还摆出了这么大的诚意。我们蒙古人虽然好客,可也不是好欺负的,你不要逼我们,做出一些大家都不想的事。”
月池坦然道:“荣华富贵谁不想,如花美眷谁不爱,李越也不是天生的贱骨头,只甘愿吃苦,不知道享福。只是有的福气,它拿着烫手,拿着心不安。既然如此,那我要它干什么?”
时春更是嘲讽道:“她要是只想要这些,早在京里就能拿到,还用不远万里,九死一生到你们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吗?”
琴德木尼道:“既然这样,那您就别怪我们了。抓住他们。”
时春时刻都在戒备,刚刚说话的途中,一直都在往亦不剌的身侧靠近。琴德木尼话音刚落,她就立马出手,与亦不剌太师缠斗起来。亦不剌大吃一惊,他心道,这个小贱人,真是奸猾,刚刚一直说话转移他的注意力,就是为了这时挟持他。可他本人也是熟于弓马,要拿下他,没那么容易!
张彩和月池那边就糟了。月池连动都没来得动,刀就架在了她的脖子上。至于张彩,他的脑筋倒也灵活,从进门起就一直站在琴德木尼身边,匕首都拿在手里了,一听声响不对,举刀就刺。
琴德木尼早猜到了他杵在这里是为什么。她嫣然一笑,一步闪开,喝退要上来帮忙的侍卫,紧接着,三下五除二就把张彩打翻在地。张彩重重摔倒在地毯上,胸口上还踏上了一只贴花的蒙古小皮靴。
琴德木尼居高临下,揶揄道:“就凭你,也想来拿我?早让你在我们部落里学摔跤,你怎么就不听呢。”
张彩被踩得闷哼一声,他简直不敢去看月池的脸色,又羞又气又恼,他道:“你们是在教我吗,你们是拿我当沙包练!”
琴德木尼大笑出声:“这样,这次你们和我们合作,我亲自教你,怎么样?”
张彩别过头去,不再言语。琴德木尼朗声道:“都住手!再不住手,他们可要没命了。”
时春被迫顿住了脚步,而帐外闻讯而来的锦衣卫本来正在往内冲杀,他们一面和源源不断包抄的敌人对抗,一面将帐篷刺得千疮百孔,准备冲进来,谁知还是晚了一步。
董大一见月池的情状,眼睛都红了,他骂道:“你们是要单方面撕毁盟约不成。你们和汗廷已经结成了死仇,难道还想惹上我们大明吗?”
满都赉阿固勒呼道:“撕毁也是你们先撕,少来吓唬人!难不成你们汉人皇帝,会因为你们几个人没了,去和黄金家族结盟吗?”
柏芳道:“我们几个是死不足惜,可要是李御史在这里有了三长两短,我们万岁管教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一众蒙古人闻声哈哈大笑,他们道:“他能怎么来,就凭他在九边那群废物?”
月池静静地望着他们,待他们笑够了后方道:“他根本就不用来。他只需断了与你们两部的粮草支持,严守边陲,静看你们与汗廷内耗至死就够了。”
亦不剌等人的笑声一顿,他们直勾勾地瞪着月池道:“你说什么?”
月池笑道:“太师,你们打得主意好,可我们大明的天子,也不是傻子。我们这一伙人的性命和兵不血刃的胜利,哪个轻,哪个重,他不会掂量吗?”
亦不剌和满都赉阿固勒呼四目相对,这个他们当然心中有数,否则也不会逼李越谎报军情,骗出大明的军队。
琴德木尼想了想道:“正因如此,我们才来寻李御史商量。你们的皇帝对你这么无情,你们还为他们卖命做什么。倒不如和我们一起合作。命是自己的,要是自己都不珍惜,可就没人会在乎了。”
月池笑道:“我是最惜命的人了,要不然也苟活不到今日。只是,遗臭万年地活,还不如风风光光地死呢。”
琴德木尼都被她气笑了,她道:“李御史还真是有气节,只是不知你手下的人,是否和你一样,都是硬骨头。”
话音刚落,她就拔出腰刀,架在了张彩的脖子上。她道:“我记得,张彩刚到我们永谢布部时,简直和乞丐一样。他两条腿上的皮肉,都磨得血肉模糊,人瘦得就像骷髅一样,坐在椅子上都在发抖,要不是他拿出国书,我还以为这是哪里来得乞丐。可就是这么一个人,一面发抖,一面极力劝说我父亲出兵。他对你,可称得上是一片真心,李御史,你就忍心,看他死在你面前吗?”
亦不剌太师也指着时春道:“还有你这个夫人,听说也是对你有情有义啊,活生生将你从死人堆里背出来,才捡回你的一条命。”
月池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她面上却仍是一派气定神闲,她道:“正因他们对我真心实意,所以必不会介意与我共赴黄泉。大家不要慌,大不了我们先走一步,在下头慢慢等他们来就是了。”
时春反应奇快:“正是。达延汗的死已经扣在他们的头上,汗廷怎么会放过他们。只要我们这边的信件没有及时回去,朝廷一定会停止支援。到那时,就看是满都海先病死,还是你们先被打死了。”
“你们!”满都赉阿固勒呼怒吼一声,场面顿时陷入僵局了。这伙人是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杀吧,就失去了汉人的物资援助,真要和汗廷死磕到底了,不杀吧,他们不是又被这南蛮子摆了一道,这也太憋屈了。
秦竺见他们面色阴阴阳阳,不由道:“我看你们,还是消停些。要不是我们李御史来帮忙,你们就算忙活八辈子,也抓不到乌鲁斯,弄不死达延汗,你们怎么反倒恩将仇报呢?”
柏芳和他一唱一和道:“这就叫升米恩,斗米仇。帮他们拿了半壁江山还不够,他们还想要整个的,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福气!”
琴德木尼气得柳眉倒立,她道:“我还真不信了。你们真个个都心如铁石!”
她提刀就刺,一下捅穿了张彩的肩胛骨。张彩只觉一阵剧痛,当下惨叫出声。一众锦衣卫唬得变貌失色,惊呼张郎中。
琴德木尼抬头,她的脸颊上还沾上了血迹,更显粉面红唇,活像一条美女蛇。她道:“我们是不好杀人,却能折磨人。依李御史看,张彩这小身板,能受得了多少种的酷刑。”
话音刚落,她又刺了张彩一刀。张彩疼得在地上打滚。月池霍然起身,却被一旁的人一把推了回来。她的眼中仿佛有火焰在灼烧:“哈敦不要欺人太甚。”
亦不剌面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他道:“好法子,不愧是我的女儿。”
琴德木尼道:“怎么是我欺负人,明明是你太固执。我可要再动手了。就是不知,轮到谁时,李御史会彻底不忍心。”
月池面色惨白,却明白绝不能被他们拿住把柄,他们还要用得着明廷,绝不敢做绝。她道:“我虽不忍心,可还不至于因此叛国。尚质是大明的臣子,为国捐躯,本是应有之义,更何况,现下只是让他受点皮肉之苦罢了。”
琴德木尼道:“真的吗?”
她想刺第三刀,可左肩右肩都刺过了,万一真把人搞死了。她想到此,改为狠狠踢了张彩一脚。月池心中暗松一口气,直接别过头去不再看。张彩怔怔地望着她的脸,耳畔突然回响起她的原话:“可如在必要的时候,我可以肯定,我还是会舍弃你,就如我让你万里迢迢入蒙时一样。可能,我天生就是无情之人吧。”
锥心之痛,不过如此。他在地上蜷做一团,再也不吭声了。琴德木尼又踢了他好几脚,眼见他心如死灰的模样,也觉得没有意思,她道:“怎么,你这就不叫了。他对你这么狠,你就没有一点怨恨。你大小也是个官,不如你来写,也是一样的,怎么样?”
张彩瞥了一眼月池,对琴德木尼恨恨道:“你死了这条心吧,她对我无义,我却不能对她无情。”
琴德木尼被他视死如归的表情逗笑了:“没想到,你还是个痴情的。”
亦不剌太师嫌恶地瞅了他一眼,早听说汉人那边男人和男人喜欢乱搞,没想到这俩也……他道:“那就拖下去,痛打他一顿,我倒要看看,他能熬多久。”
张彩被抓住手脚,像牲口一样硬拽出去。而时春也被人拿住了臂膀,她刚要挣扎,就看到架在月池脖子上的刀往前逼近了一寸。她狠狠啐了一口:“拿人质来要挟我们,算什么英雄好汉。你们随便拷打,要是老娘服一下软,就不是你时家姑奶奶!”
满都赉阿固勒呼摆摆手道:“听到了没有,这个也好好招呼。”
月池一时心如火焚,这群人完全是铁了心了,装作不在乎根本制不住他们,万一下手出了岔子,时春身上可还有旧伤,得另想办法,可能怎么办!她正在苦思冥想之际,琴德木尼却突然叫了停,她道:“和他们耗下去不是办法。万一都打残了,拿出去也不好看。”
满都赉阿固勒呼不满道:“你们父女怎么一会儿一个说法,喊打喊杀的是你们,现在叫停的也是你们,你们到底要怎么样!”
琴德木尼道:“您别急啊,我只是觉得,我们的思路反了。取我的飞刀来。”
满都赉阿固勒呼道:“你又要干什么?”
琴德木尼眨眨眼:“您一会儿就知道了。”
下人不敢怠慢,忙拿了整整一托盘的飞刀。琴德木尼拿起寒光湛湛的刀片,在眼前晃了一晃,突然手一甩,刀就如闪电一般射了过去,正好扎了月池头顶的束发冠上。
明廷的一众人吓得惊声尖叫。张彩和时春更是连声都变了。琴德木尼笑得前仰后合:“不该拿他们来威胁李越,该拿李越来威胁他们才是。快,把我们张大人扶过来。这就叫轮着来。”
语罢,她又甩出一柄飞刀,这次的飞刀是擦着月池的脸飞过去的。月池感到脸上的一阵刺痛,她一伸手抹到了一手血。张彩尖叫道:“快住手!别扔了!”
琴德木尼把玩着飞刀,笑得花枝乱颤:“要我不扔也行,你写啊。”
张彩浑身发抖,他道:“好,你先放开她,我写!”
董大等人张大了嘴巴,他们是叫停也不是,不叫停也不是。月池蹙眉道:“别写!你难道要陷我于不义吗?”
张彩哽咽道:“可总不能叫我看着你受苦。”
月池无奈道:“只是皮肉之苦而已,他们还想着与明通商,不会伤及我的要害。”
张彩摇头道:“我不敢冒这个险,您的身子太虚弱了,再说了,一封信而已,未必能劝动皇上,何不遂了他们的心意呢?”
俩人四目相对,多次合作的默契,让他们一下就明了了对方的意思。月池灵机一动,她故意叹了一口气:“你这样做,是要害我的妻子如苏蕙一般,受尽世人的耻笑,责骂她像苏若兰一样嫁了一个汉奸。”
张彩一愣,他当然知道苏蕙是谁。苏蕙,字若兰,是前秦著名的女诗人。她貌美有才,嫁给了刺史窦滔。窦滔娶了苏蕙还不满足,另有宠妾赵阳台。苏蕙因此十分嫉妒,频频生事。窦滔因此厌烦了她,去外地赴任时,只带上了爱妾,却把原配夫人撂在了家乡。苏蕙日夜思念丈夫,于是用五色丝线,织成了锦绣文图,名曰璇玑图。璇玑图上有诗文百首,横可成诗,竖可成诗,就连斜着也是成文,句句都是相思哀怨之情。窦韬见后,深深感佩苏蕙的才华,夫妻因此重归于好。
李越在此提苏蕙显然是另有深意,张彩恍然大悟,他明白这信该怎么写了,这可比他打算其中多用典故要高明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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