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顾行川的后事,已经八月末九月初了。
顾荻再次通过女学考核,进了率性堂,如今只要修够分数就能进入历事监生的行列,正式迈入仕途。
这个喜讯把叶氏从顾行川去世的阴影中拽了出来,一日日好转。
这天,顾凉收到裴聿从青州府传来的家书。
展开一看,拧紧了眉头,“皇帝下派了新人去处理青州府的阿芙蓉案,这案子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这是做什么。”
顾凉嘟囔着,问玉壶道:“皇帝派了谁去?”
“就是沈涉流徙后,新上任的四卫营总管裴慎,听说也是个公公。”
顾凉轻嘶了一声,“他倒也真豁得出去。”
玉壶笑道:“命和那玩意儿比起来,还是命更重要。而且这宦官一向都是心里扭曲的人,皇帝还是有意培养沈涉做刀。”
自从查到流徙在路上死亡的沈涉,只是一个替身,顾凉就猜到了这个所谓新总管的身份。
“是皇帝救下了沈涉,那也是他救了顾玉珠?可我以为他根本没理由救下顾玉珠。”
顾凉淡淡道:“他想要一把能为他所用的刀,沈家全部被抄,沈涉就没有后顾之忧,他的生死全在皇帝一念之间,徒留一个顾玉珠起不到什么作用。我若是皇帝,我不会留下顾玉珠。”八壹中文網
“那就是说救顾玉珠的另有其人?”
“先不说这个,你觉得他派沈涉去青州缴阿芙蓉目的为何?”
玉壶想了想,摇了摇头,“实话说属下也猜不到。这也不是清匪,能招安冲进自己的队伍里。这活儿到了青州府,只不过是四处搜搜,堆起来一把火烧了。若是为了声望,这会儿去也晚了,吃力还不讨好。”
“往大了想,还有可能是为了一样东西。”
顾凉言尽于此,若真如她所想,当今皇帝真是烂透了根。
九月十日,皇帝安贵妃的生辰,每年这日皇帝都会安排宫人大操大办,下发请帖宴请邺京所有命妇贵女进宫,给贵妃娘娘贺寿。
叶家提前几日收到请柬,备好了贺礼和礼服,在十日这天进宫赴宴。
叶氏的事在邺京广为流传,大家同情她给妾室养了十几年的孩子,也敬她敢和顾臣烨和离,眼下的事实证明,叶氏和离是有先见之明的。
上来攀谈的命妇数不胜数,多数都是冲着顾荻来的。
顾荻脸上的烧伤已经被顾凉彻底治好了,只有眼角那块一部分烧伤严重,顾凉奇思妙想,找人给她刺了半扇蝶翼上去。
嫣红色指甲盖大小,刺在眼尾,非但不突兀,反而昳丽娇娆的很。
这样长相品性能力,加上出身都无可挑剔的女子,邺京家中有适龄男儿的都想来尝试一番。
若非顾行川丧礼刚过,叶家的门槛都会被求亲的踏破。
叶氏一一婉拒了有意的命妇,笑说:“我家荻儿刚考入率性堂,还有的苦读,嫁人岂非耽搁了夫家。”
懂事的都懂,主动放弃了,有死缠烂打的说:“女儿家还是嫁人是正道。”
“我姐姐眼下走的路是报效家国的路,夫人敢说这条路不是正道?”
顾凉笑着走上前,一句话冷了场。
方才说不是正道的那位命妇,冷汗都从额角掉了下来,佝偻着身体从人群里挤了出去。
顾凉将叶氏和顾荻解救出来,三人一道往宴席走去。
叶氏抚着胸口,“好在姣姣你来得及时,我都不知该说什么了。”
“娘下次说不定就有其他话术了。”
“嗯?怎么说?”
“说不定下回再见,姐姐已经成了历事监生,日后便是顾大人。就算是娶,也是姐姐给自己娶个上门的娇夫。”
顾荻当即红了脸,叶氏又觉得好笑又觉得羞,拧着顾凉鼻尖笑骂:
“臭丫头,哪里看来的这些乱七八糟的!”
母女三人有说有笑来到宴席落了座,大殿左右分男女宾席,寻常妃子庆生只是自己下帖子,找几个命妇贵女在自己的大殿花园里办一办,也就皇后和安、蒋两位贵妃娘娘,能有这样大的排场。
宫女手捧点心瓜果,行云流水般涌入大殿之中,果品菜品无一不是上品,竟比皇后的生辰还要铺张奢侈。
“这安贵妃果然得宠至极。”
叶氏捻起一块点心,眉头微颦,意味深长的说道。
顾荻倒觉得好奇,“这安贵妃朝中连个照顾的母家都没有,怎会如此得宠?”
“她是潜邸就跟着皇上的人,自然得宠。”
叶氏这话好似没说,顾凉也来了兴趣,“娘,你悄悄的说,我们不外传。”
被缠的烦了,叶氏只好道:“行了行了,怕了你们了……”
“这安贵妃没入潜邸之前,只是个普通民女,家中是医药世家,后来被当时还是王爷的皇帝瞧上,想把她聘回去,可那时安贵妃已经许了人家了。后来她那夫家出了事,她无依无靠,就进了王府了。”
顾荻叹道:“可真是世事无常。若她夫家没出事,就不会有现今的安贵妃了。”
叶氏默默把糕点吃了个干净。
事情当然没有她说的那么简单,可是其中秘辛她也不敢在这里宣之于口。
没多久,殿外太监唱道:“皇上驾到——”
皇帝身后跟着皇后一行人,皇帝皇后坐在上首,按道理所有妃子该坐在皇后旁边,皇帝却牵住了安贵妃的手,将她按在了自己手边的位子,只比皇后略低了一些。
“诸位平身。今日是安贵妃生辰,朕宴请百官命妇,为的是与你们一起给贵妃庆生,诸位不必拘束。”
“皇上万岁,安贵妃娘娘生辰大喜啊!”
众宾客七嘴八舌贺寿,安贵妃端坐在位子上,眼皮也没抬一下。
她身后的嬷嬷急的不行,隔一会儿就撞一下她的胳膊。
安贵妃不耐烦的抬眼看向皇帝,问身边太监要来了一盏酒,“本宫敬皇上一杯,谢皇上请他们为本宫贺寿。”
皇帝受宠若惊,端了酒和她碰杯一饮而尽。
“朕提前半年在天下搜罗,终于寻到一个宝贝,今日作为贺礼赠给爱妃。”
他一抬手,殿外侍卫捧着一物走到殿中,红布一掀,下面是一颗拳头大小的宝珠,散发着柔光,还有一匹薄纱,珠光闪闪。
“那是鲛珠,这是鲛纱,朕听闻太平府境内有传说中的鲛人出没,就命水军都督替朕留意,终于在爱妃生辰前寻到了这两样宝贝,不知爱妃可喜欢。”
皇后与一干妃子咬碎了牙齿,安贵妃仅仅点了点头。
如此也已经叫皇帝十分欢喜,下首宾客更是瞠目结舌。
顾荻忍不住凑到叶氏身旁,“娘,这贵妃娘娘真不是一般得宠,说是宠冠六宫也不为过啊!”
皇帝竟然为了她提前半年搜罗生辰宝贝,哪个妃子有这样的殊荣。
叶氏叹了声,“宠冠六宫又如何啊,这君恩如流水,别看皇上如今恩重她,但凡她露出半点感动,往后就不是现在这样了。”
“母亲说的有道理。”
“更何况再贵重的贺礼,都不是她想要的那个。”
顾凉悄悄看了眼母亲,她没觉察错,叶氏应该是认得安贵妃的,还知道当年所谓被迫嫁皇帝的密辛。
到底是怎样的往事,叫叶氏这样三缄其口无法言说。
正想着,忽听:“噗——”一声。
皇帝愤怒的惊呼响彻大殿:“妙妙!妙妙!太医呢!太医在哪里!”
大殿内乱成一团,侍卫飞奔出去寻找太医,宾客交头接耳,纷纷担忧的看着上首。
方才还好好的安贵妃,此刻嘴角挂着血,脸色苍白的倒在皇帝怀里,进气多出气少。
“娘娘!”她的嬷嬷痛哭不止,“皇上!娘娘中毒了,娘娘只喝过那杯酒,必定是有人在其中下毒,要害娘娘啊!”
“来人!把送酒的奴才给朕押了!”
皇帝脸色阴沉,“既然如此,平遥长公主行事荒唐,愧对皇恩。褫夺封号,贬为庶民,即日起禁足平遥,没有朕的旨意不得擅自回京!”
晋国公大骇,愣了好半晌才迟钝的趴在地上谢了恩。
本以为褫夺封号禁足平遥,就差不多了,皇帝竟做的这么决绝,直接将平遥长公主贬为庶民。
朝臣视线怜悯的看着失魂落魄的晋国公。
平遥长公主坏就坏在是晋国公府的人,这几年晋国公府愈发目中无人藐视圣上,皇帝一早就苦于找不到机会处置他们。
平遥长公主这就自己撞到枪口上了。
平遥长公主被接回公主府的当日,就听闻了这一噩耗,当场气晕了。
醒来后便在房内发疯,目光所及之处,只要是能砸的,全部让她摔了泄愤。
屋外侍女战战兢兢,不敢近前,“驸马……锦衣卫都已经来了,皇上要求长……裴姑娘尽快离京。”
“本宫不走!!”
平遥长公主抓着花瓶砸了出去。
她身上囚衣都还未换下,头发乱糟糟的,疯婆子一样大吼:“本宫是公主!!邺京就是本宫的家!本宫说不走就不走!”
“你这贱人刚才管本宫叫什么?!把她给我拖下去!拖下去!本宫不想再看见她!”
驸马一脸冷漠站在房内,平静的声音带着尖锐,“皇上已经下令,褫夺封号贬为庶人,你早就不是公主了。”
“皇上还肯让你在平遥禁足,起码你衣食无忧。若迟迟不肯走,惹怒了皇上……”
“你闭嘴!本宫的封号是父皇封的!本宫是长公主!”
平遥长公主张着手朝他冲了过去,可驸马的下人早就做好了准备,她一步也靠近不了驸马。
只能不断唾骂:“你全家都是靠本宫起来的!你现在胆子大了!敢跟本宫这么说话!当心本宫休了你!你快去给本宫求情!去找本宫的外祖!本宫只不过是送了一张纸!凭什么贬本宫!”
平遥长公主委屈极了,她就算害了顾凉,也什么便宜都没占到,就这么丢了公主之尊,她不甘心!
“母亲……”裴敏怯生生从门外走了进来。
平遥长公主眼睛一亮,赶紧飞身扑了过去。
“敏敏!敏敏你可来了!你快……快去找你重祖父,帮本宫说话!娘不能走,娘不能离京啊!娘走了你怎么办!”
平遥长公主抓着裴敏的胳膊,用了极大的力气。
裴敏疼的龇牙咧嘴,一用力推开了她!
“母亲!你还是快走吧!”
平遥长公主愣住了,“敏敏,你说什么?”
“如今邺京都知道了,您以前做的那些事!现在皇上下了处置,好多人往府上砸东西,我昨日出门,还被扔了烂菜叶子!”
裴敏恨死了,不仅恨那些刁民,恨顾凉和裴聿,更恨平遥长公主!
要不是她娘执意要害顾凉,要不是琳琅先把这一切曝光,她本来能好好的!
裴敏绕过平遥长公主,跑到了驸马身边。
“娘,你就赶紧走吧!等你走了以后,我就和爹搬回任府去!过些日子就没人记得这件事了!”
平遥长公主摔坐在地,愣愣看着裴敏。
她是干了不少恶事,但这其中又有多少是为了裴敏干的,驸马跟她感情不睦,不帮她就算了,她一心帮衬的女儿竟然也是这副德行!!
平遥长公主眼圈通红,她看了看外头,问道:“裴嘉来了吗?”
“从今天早上开始,康亲王府就没人进出了!今早康亲王连早朝都没有去。”驸马冷冷道。
平遥长公主牙关紧咬,半晌才从地上爬起来。
“本宫不要今日走!本宫明日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再走!你!去告诉外头那些锦衣卫!让他们都滚远点!明天再来接人!”
“娘……您一定要留这一天做什么啊!”
“闭嘴!滚出去!都滚!”
驸马拉着裴敏头也不回的走了。
……
镇北王府
玉壶给顾凉和裴聿摆宴的时候,顺便提了一嘴今日公主府的八卦。
顾凉有些错愕,对裴聿道:“皇帝真的将平遥长公主贬为庶民了?怎么会这么狠?”
她以为至多也就是让平遥长公主多蹲几天大牢,吃点皮肉之苦罢了。
裴聿道:“任赫将她之前在平遥干的那些事,连夜整理成奏章递到了我手里,不提上去太可惜了。”
“任赫?”
顾凉想了想,长哦一声,“是驸马吧?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就算是夫妻不睦,他这本意是想将平遥长公主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