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懋勤殿。朱由校的生命之火微弱地摇曳着,随时都会熄灭。对人生眷恋吗?没有。至少对这帝王生活。没有。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朱由校的脑海中,闪现的是他心爱的木作,铜缸戏水、水傀儡、折叠床,还有他人生第一个木作作品,为他娘亲精心打造的那把交椅。孝和皇太后正坐在上面,冲着他微笑招手。最后占据他整个脑海的是那高大雄伟的三殿两门。朱由校觉得自己渐渐的和这片气势磅礴的恢弘建筑,融为了一体。天启七年(1627年)八月二十二申时。天启皇帝朱由校,崩逝。金天启看着朱由校生命之火的熄灭,也等待着自己最后的结局,是回去还是毁灭?结果却是什么也没有发生,朱由校的生命是终止了,他的感觉也没了,但他的记忆却留在了金天启的意识中。金天启还是不能控制这具身体,也没有了对外界的一切感知。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这具身体的内部变化。变化?对的,在变化。那团包裹着金天启灵魂的金色光团,在散开。慢慢地修复着朱由校身体的内部。金天启从这身体最内部开始,一点点有了感知,但很是缓慢。在太医确认天启皇帝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后,一旁的内侍刚要宣告,皇帝龙驭宾天,却遭到魏忠贤的阻止。随后,他告诫在场的所有人,皇帝大行的消息暂时不得向外界披露。在旁的皇后张嫣愤怒地质问,为何隐匿皇帝崩逝的消息。魏忠贤道,不是隐匿,而是要先安排一下,免得场面混乱,对大行皇帝不敬。张皇后又问,你要安排什么,怕乱什么?魏忠贤解释道,神宗和光宗崩逝那会儿,大臣们在大行皇帝的遗体前,乱哄哄地吵闹,一点庄严肃穆的气氛也没有。我决不能让这种事发生,誓死维护大行皇帝的威仪。魏忠贤和张皇后争执的时候,客氏却在一旁流着泪,默默地替朱由校整理遗容。这是她从小养大的孩子啊,在她心里就是她自己的孩子。客氏默默地祈祷着,今世的缘分到此为止了。你曾说过“你不负我,我不弃你。”
我虽然依仗着你的皇威,锦衣玉食,嚣张跋扈,但那是我该得的。我本一介村妇,不知道什么道德礼仪,我只知道我对你好,你也回报给我你的好,我受了你的好,不显示出来,怎么对得起你的好意。我就是要让世人,知道你对我的好。外面都在传,我害了你的嫔妃,你的孩子。你自己心里明白那些到底是怎么回事。行了,这千年的骂名我背了,总比污了你的名声要好些。听见魏忠贤和张皇后还在那里争执,客氏冷冷地说:“你们别打扰了我的校哥儿,他睡了,别吵着他了。”
魏忠贤和张皇后听了,顿时一愣,随即都默不作声。客氏吩咐宫女太监,为大行皇帝准备沐浴汤水,让内侍把早已准备好的寿衣放在一边。当这些都好了,客氏让众人都回避,她要一个人帮朱由校沐浴。一旁的内侍轻轻地问,客氏一个人行吗?客氏惨惨地一笑道,皇帝打小就是她一个人帮他沐浴,后来皇帝大了,虽然她不亲自帮他洗澡了,但还都在旁边陪着,一次也没落下。今天是最后一次了,都让给她吧。众太监宫女在外面候着,客氏轻柔地为朱由校擦洗着身子,一寸一寸,生怕漏过一分,很轻很轻,生怕弄疼了他一点。她嘴里哼着那支歌谣,校哥儿小时候最喜欢的那支。慢慢地擦拭到下半身,客氏看着那里,突然脸一红,旋即露出了娇笑。大行皇帝的身子擦洗完了,客氏的泪也流干了。当客氏从内室走出来,像换了个人。还是那个颐指气使,飞扬跋扈的老祖奶奶。而对朱由校的疼爱、眷恋、还有那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都留在了沐浴过的汤水里。过会儿,会被内侍连同水,一起倒掉。张皇后看见客奶恢复了那种飞扬跋扈的样子,愤懑间扭头就走。众太监按照仪程给天启皇帝穿上寿衣,魏忠贤则在一旁悲伤地看着手下安排他小主人的后事。王体乾则在昭仁殿,指挥着太监有条不紊地布置着灵堂。懋勤殿的小殓完成后,魏忠贤把所有人都赶去昭仁殿,自己一个人跪在朱由校的遗体前。沉默了好一会儿,他突然嚎啕大哭,道:“万岁爷,说过‘尔不负朕,朕不弃尔!’君无戏言,你却说话不算数。老奴都年逾花甲了,自以为可以忠于陛下一直到老死。而今陛下弃而去之。痛哉!记得那年,老奴第一次带着陛下去木作时,曾誓言,要让陛下一辈子开开心心的。故而,奴甘为陛下的狗,陛下的刀,谁让陛下不开心,老奴就把他往死里整。他们叫奴九千岁,九千九百岁,九千九百九十岁。我受下了,但老奴心里明镜似的,老奴就是陛下那只九千九百九十岁的老狗。没了陛下,老奴只是只丧家的老狗。东林那帮奸人,在民间散布,说陛下庸懦,专宠妇寺,导致妇寺窃柄,滥赏淫刑。忠良惨祸,亿兆离心。东林都是忠良,奴才是奸佞。老奴认了!陛下虽比不得太祖、成祖雄才伟略,年少时也未经名师点拨,但陛下之聪慧不输历代先帝。说陛下庸懦,不识文字,痴迷木作,不理朝政。放屁,都是放屁!陛下大朝会、经筵,哪次拉下?内阁奏呈,凡大事,哪个不晓?陛下精于木作,那是天赋异禀,陛下亦是少年郎,有些许自己的喜好,又有何错?大明局势糜烂,乃多年积弊,乃外臣勾心斗角,乃达官显贵欺民营私。辽东缺饷,陛下节制了内廷用度,老奴和客奶亦捐了银子。老奴是收了贿赂,但是为陛下分忧,老奴舍得花银子。说老奴家财百万,让他们说去吧!我不在乎。好了,陛下走了,还要听老奴唠唠叨叨的怨言。不说了,若有来世,老奴必定还当陛下的忠犬!”
魏忠贤唠叨完,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九个头。此时,客氏带了几个内侍从昭仁殿那边过来。魏忠贤让内侍进去看着朱由校的遗体。自己和客氏回到自己的内奉事处。客氏开口问道:“老魏,接下来怎么办?”
“陛下大渐时,我还有争上一争的想法。”
魏忠贤叹了口气,接着说:“陛下真的走了,我就像被抽了魂一样,一切都无所谓了。”
“我们就这样,听之任之?等信王上位?”
而客氏道。“除了这样,还能做什么!”
“你真没想法了?你忠的是陛下,又不是大明江山。”
“太累了,我都花甲之年了,没了陛下,不想争了。大不了最后千刀万剐。陛下给我们的太多了,我们应该知足了!”
“我还是不甘心!”
客氏忿忿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