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夜审讯陈镇海无果后,陈知府陷入两难的困境。若只是郭巡抚的意思,陈知府敢于直接无视。一个马上要下台的巡抚,不上去踩几脚,已经算仁至义尽了。但是,陈知府心里明白,郭增光只是被废物利用而已,指使他的人不是阉党余孽,而是那帮新贵。若是得罪了新贵,那他这知府也做到头了。混官场的最大本事不是济世救民,是别站错了队,跟错了人。若力保陈镇海,是可以赢得天启皇帝的好感,然而天启圣不代表未来。反过来,他陈基虞挥手把陈镇海灭了,新贵固然会欣赏他,然天启皇帝会不会震怒。过气天子也是天子,天子一怒血流成河,他陈基虞的一腔热血,用只小桶也就够装了。真到那个时候,新贵正好把他当替罪羊,来消旧天子之怒。头痛啊!头痛?对头痛。于是陈知府的脑疾犯了,头痛欲裂,眼不能视物,口不能言语。这只老狐狸,郭增光腹诽道。算了,反正自己已经很光棍了,那就撕下脸皮,赤膊上阵吧。第二天,陈知府旧疾复发,郭巡抚代为审案。一套升堂问案的仪式过后,郭巡抚一拍惊堂木,带人犯。陈镇海手铐脚镣,叮叮咣咣地上得堂来。“堂下何人?”
郭巡抚依然按照规矩来。“赵王府侍卫陈镇海。敢问你是哪位?昨儿个不是你啊!”
郭知府被怼了一下,心想:别节外生枝,快速审完定罪,才是正事。“吾乃河南巡抚郭增光,彰德府知府旧疾复发,本抚依律代其审案。”
“知府才审我一天就病了,你若审我,估计官也要审丢了。”
此言,正戳中郭巡抚的痛处,他怒道:“人犯咆哮公堂,先拉下去重则三十大板。”
“别,老爷。我看还是抓紧审吧,浪费的可是您的时间。”
郭巡抚被讲得灰头土脸,忍下怒火,继续审。他把昨天陈知府问的又重复一遍。陈镇海爽快的认罪了。这就完了?我巡抚的面子就这么大?昨儿个,七里咔嚓,两百下板子,这家伙都不哼一声。今天,本抚一问,他就乖乖认了?“你很好,很好。现在只有一个问题,那批甲骨现在何处?”
“不知道。”
“大胆,既然是你劫的,你却言不知?”
“我卖了。”
“卖给何人?”
“不认识。”
“信口胡言,从实招来。”
“不是从实招,而是按尔等心思招。我说,你去街上随意找个商贩,问他货都卖给谁了。看他能全答上来不?”
“这么大的生意,你不会一点不知对方底细吧!”
“正因为这批货的特殊性,对方也不可能向我表明身份。”
“那我再问你,你所得货款呢?”
“货到付款,这货还在路上。”
“货发往何处?”
“南直隶。”
算了,差不多了。再问下去,不是自己找怼,就是节外生枝。拿过书吏记录的口供,郭巡抚快速扫了一眼这漏洞百出的口供,让陈镇海签字画押。陈镇海爽快的照办,完了把笔一扔,哈哈大笑。陈巡抚当堂宣布,此案审结,判处人犯,斩立决。四百里快马,上报刑部。等刑部复审,大理寺复核,皇帝批准后,就可执行。反正现在就是秋后,杀人的好时节。陈我诵正在安排大队人马进山,支援陈王廷的事。忽闻陈镇海被判斩立决,不由大惊。他首先不相信是陈镇海干的,其次陈镇海也没这么容易被屈打成招,再者彰德府也不敢把案子不审明白,就稀里糊涂地判决。等他多方核实后,才知道事情是真的。也知道了,那夜崔同旻偷偷进了大牢,和陈镇海谈了不短时间。这按照大明律,死刑判决分斩立决和斩监候。斩立决一般是针对谋反、忤逆、欺君等罪大恶极的案子。而此案打劫的不光是财货,还违背了皇帝的意志,虽牵强,但也不算一点不靠谱。而府衙审案的上一级应该是由巡按审。这郭巡抚并没有代替巡按审这个案子,而只是代替知府审,也不算越权。陈我诵经过这一番变故,也觉得此案背后有一股强大的势力,希望快速了结案子。所以不能指望大明的“三审五覆之法”。用最快速度把陈王廷找回来,这案子才能翻案。京师。刑部左侍郎惠世扬是刚刚复任的东林党人。在《东林点将录》上,惠世扬被冠以称号“天猛星霹雳火大理寺少卿惠世扬”,也是东林五虎将之一。在接到河南彰德府关于打劫甲骨车队案告破的文书,惠世扬连忙组织人手复审。并以出奇高的效率,复审完毕,提交刑部尚书苏茂相审定。苏茂相这会儿正和左都御史曹思诚、大理寺卿潘士良,组成三司在处理阉党余孽的案子。这苏茂相和阉党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也不敢下狠手,于是百般袒护。当他得知彰德府的案子后,决定拖着不办,毕竟这可能涉及两位皇帝之间的事情,弄不好两头不讨好。要说混到顶级官场,抱着夹缝中求安稳思想的人,基本就是个完蛋,顶多死样好看点。凡是最后的赢家都是眼光准,敢下注的。这不,大理寺卿潘士良主动要求惠世扬把打劫甲骨案移交给大理寺复核。这结果,这效率,一天就整完了,复核无误,提交内阁拟票,呈送皇帝披红。而内阁的施凤来、张图瑞基本和郭增光一个性质,已经在打包准备滚蛋了。而新来的来宗道、杨景辰抱定了多事之秋,少管闲事的宗旨。所以,票拟也很快到了司礼监。司礼监那几位秉笔的情况和内阁差不多,多数也是站好最后一班岗的旧人。加之前几个月,天启皇帝死去活来的折腾,崇祯皇帝顺应民情,大力拔除阉党余孽,使得整个官僚体系处于动荡的状态。秋审和会审积压的案子成堆,年关将近,必须一股脑处理了。再拖下去,大过年杀人不吉利。最后,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甲骨被劫案以惊人的效率通过的所有程序,包括朱由检这最后一关,因为他也不知道陈镇海是哪根葱,割就割了。陈我诵在得知陈镇海被郭巡抚处以斩立决后,第二天就带了陈王廷借来的那支小旗和自己镖局的十个伙计武师向天脊山进发,当天就到了进山处,休整一碗,次日进山。上山后,一路上老苟留有记号,所以行进速度很快。两天后,队伍就来到对面的山崖。正当陈我诵在考虑是继续前进还是先派人探一下时,老苟从隐蔽处冒了出来。原来,那天双方打起来后,老苟也插不上手,但见陈王廷没战胜的把握,他就决定去搬救兵。他连夜摸下了山崖,又找到那个洞。夜里他没有贸然进洞,只是在洞口宿了一夜,第二天才进洞。等上了山崖,老苟发现对面好像恢复了平静,再也没有打斗的动静。老苟以为这种情况不是打赢了就是打输了,鉴于对之前他做的路标有信心。全程最难找的就是那个隐蔽洞口和洞里的路径,所以老苟决定在这里等。果然,当天下午陈我诵就带人来了。二十几号人的动静小不了,对面山崖很快就发现了。陈震海见对方来了援兵,马上和陈王廷交涉。他表示,如果援兵敢过来,他就来个鱼死网破,甲骨也不要了。现在的局面,陈王廷和黄宗羲是能接受的,也没必要节外生枝。陈王廷说他过去交涉,大队人马不会过来。不过,也警告陈震海别趁他离开,动手脚,毕竟那边有军队有武师。顺便还提醒陈震海提防不留口。陈震海就挟持着黄宗羲,住进了堆放甲骨的山洞。而村民则前来抄录。杨钢锋负责盯住不留口,两位镖局武师看着邢彪那几个残兵败将。陈王廷从这边下那边上后,见到了陈我诵。当得知陈镇海认罪了,被判了斩立决,案子已经快马发往京师刑部。他很是担心,虽然按大明律要执行一个死刑,需要多个环节的复合,没有太大问题的也要几个月,最后还需要皇帝朱批。但是,此案不是一般的刑案,这是天启圣在和整个文官集团,甚至文人阶层斗法。整个流程里,只要瞒过崇祯皇帝,便可顺利实施。不行,陈王廷必须用自己的身份去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