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清洌而冷肃,像深秋的雨水,透着股寒凉。
这声音太有辨识度了,至少对沈柒柒而言是如此,她闭着眼睛不用看都知道声音的主人是谁。
先前在馄饨大婶家,得知五长老大张旗鼓地挖了个火坑等她跳时,谢北冥就对五长老起了杀意。
还是沈柒柒说留着五长老还有用,谢北冥这才没有立刻就取五长老的狗命。
如今尘埃落定,五长老脸上的伪装被剥得一丝不剩,狰狞面目暴露无遗,也履行完了给她当踏脚石的使命,所以,谢北冥这是要亲自动手解决对方了。
果不其然,就听谢北冥冷声道:“他的命,晚辈已经预定下了,还望江宗主成全晚辈。”
人交到江归元手里,咽气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这样的死法太便宜五长老了,谢北冥不同意。
瞥了眼因为被掐住咽喉,脸色已经紫涨成猪肝色的五长老,谢北冥薄唇一勾,笑意森冷。
五长老此时刚好瞥见那抹笑,心中当即就是突的一跳,潜意识告诉他,落在谢北冥手里,绝对比落在江归元手里的下场还要凄惨!
谢家这小子和那死丫头似乎又和好了,这几天两人一直形影不离,谢家小子对那死丫头亦是颇多维护,每次落在那死丫头身上的目光,甜腻的就跟刚出热锅的麦芽糖。
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两人的关系绝对非比寻常。
如今自己暗中给那死丫头挖坑的事情暴露了,谢家小子会帮他求情才怪呢!
那小子肯定还憋着大坏招,指不定要怎么折磨他呢。
这个认知一出来,五长老的内心顿时惊恐不已,方才还盼着江归元能手下留情饶他一命,而此时此刻,他只盼江归元能出手再重,最好现在立刻就让他永远闭上眼睛。
他和邪祟勾结的事情已经败落了,必死无疑。
既然左右都是个死,那他当然希望能少收,最好是不受折磨,痛痛快快地死去。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五长老正在心里暗暗祈祷江归元赶紧杀了他给他一个痛快,掐住他咽喉的手忽然松开了。
受阻的呼吸重新顺畅起来,然而五长老半点没有死里逃生的庆幸。
相反,五长老恨不能自己把自己掐死。
他这么想也这么做了,当即就要运转灵力自爆。
然而他身边一作一右站着两位大能,怎么可能会给他自爆的机会。
五长老的灵力还没调动起来,谢北冥和江归元二人就察觉出了他的意图。
二人一个冷哼一声,一个眼眸危险地眯起。
下一刻,两大禁制同时打入五长老的体内,一个锁住了五长老的躯体,一个锁住了五长老的丹田。
这下五长老别说运转灵力自爆了,他整个人僵硬如木雕,全身上下唯一能动的,就只剩下一对眼珠子。
直到这时,江归元才开口问谢北冥:“你打算处置他?”
“扔进万魔崖崖底。”谢北冥沉静开口,不疾不徐的缓声说道,“晚辈听闻万魔崖崖底有一处地方,住着一只噬魂妖兽。那东西不但吃魂,还吃肉,就是食量有点小,一天也就只能吃下一条腿的样子,把一个活人连血肉带魂魄的全部吃完,估摸着得耗上七八天的时间。”
“最主要的是,晚辈听闻那只噬魂妖兽胃口叼端,对入口的食物要求很是高,向来只吃新鲜的活物,凡是落到它手里的人,哪怕它一天吃不完,它也不会让猎物咽气,它会一边吃,一边保住猎物的性命,让猎物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四肢百骸和血肉骨髓,是如何一点儿一点儿的被它当成食物吞下肚。”
谢北冥一边说,一边目光冷冷地瞥了眼五长老:“晚辈觉得,那只妖兽,非常适合像五长老这种背后耍阴谋诡计使恶毒手段的小人。”
意思已经非常明显了:我打算将五长老当做口粮,送给那只噬魂妖兽。
江归元身为百家玄门之首,自然听说过噬魂妖兽这种东西,他倒没觉得谢北冥这种做法有何不妥。
让江归元惊讶的是,他没想到谢北冥的手腕竟然如此毒辣,给五长老安排了这样一个残忍的死法。
勾结邪祟,祸害百姓,这样的人,千刀万剐都不为过,因此,谢北冥一说完,江归元就立刻点头同意道:“好,就依你所言。”然后望向下面人群中的某处,“尧宗主。”
话音落,一道高大魁梧的身躯从人群中一跃而起,直直掠过数百阶台阶。
紧接着又是数道身影掠起。
沈柒柒看的瞪圆眼睛,一脸惊讶:原来,站在人群中目睹全程的,不单单只有晋阳江氏,还有汝南的尧氏,临安的谢氏,朗庭的秋氏。
四大家主竟然都聚齐了!
这些人都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她刚才竟然一个都没发现!
沈柒柒还在惊讶中,手已经被谢夫人握住。
谢夫人一过来,便拉着她的手,满脸欣慰地对她道:“咱们的柒柒啊,真是越来越成熟稳重了呢。”
谢夫人说完,笑吟吟地看着沈柒柒,一眼又一眼,越看脸上的笑意就越浓,最后俨然升变成了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可不就是与有荣焉么,这可是她的儿媳妇呢,儿媳妇厉害,她这个做婆婆的,当然也跟着面上有光啦。
一旁的谢如则有心想要往自家夫人头上泼几盆冷水,然而回想下沈柒柒方才处理事情时那种淡定自若的架势,却发现,他完全挑不出毛病来。
他能挑出什么毛病来?
被信任的族人背后捅刀子,而且对方还是长辈,遇到这种事情,即便是他,他也会愤怒的失去理智。
可沈柒柒没有。
那小姑娘沉着冷静,不急不躁,游刃有余而又不失分寸的处事方式,那种能引着你自己脱下伪装而尚且不自知的本领,连他都自愧不如。
真是奇怪,当初那个挥舞着毛笔在他家大门上画乌龟,又拎着个破锣招呼人过来围观,一个人撑起一台大戏,硬生生把他一佛升天二佛出窍最后又吐血三斤的臭丫头,什么时候转变的这么厉害了?
刚才的事情,但凡不是他亲眼所见,不管是谁说与他听,他都绝对不会相信。
因为转变太大了,脱胎换骨一般,除了相貌没变化外,行事作风完全就是两个人!
谢如则想不通,他捋着修整的一丝不苟的短须,眯着眼眸将沈柒柒打量了一遍又一遍,也就是这时,他余光忽然瞥见自家儿子的衣袍一角,眼眸一亮,瞬间茅塞顿开!
沈家这个臭丫头,之所以短短一年时间转变这么大,肯定是被他儿子潜移默化地给影响到了!
没听说过一句话吗,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儿子可是世家子弟学习的好榜样。
如今两人不但在同一个宗门,还拜了同一位师父,成为了同门师兄妹,两个人天天在一起,沈家那臭丫头天天跟在他家优秀的好儿子后面,自然也就跟着变着的优秀起来了。
自以为窥见了其中不为人知的关窍点,谢如则的心情顿时大好,也忍不住露出与有荣焉的神情来,捋着胡须,对沈柒柒说:“不错,有进步,不过你若早点跟在冥儿身后学习的话,你会变得比现在更优秀。”
才刚刚接收完谢夫人一波好夸的沈柒柒:“…………”
她眨巴眨巴眼睛,盯着谢如则那张一看就很古板严肃的脸,狐疑地想:谢北冥的爹……刚才是在夸我吗?
可她为什么会有一种错觉呢,总觉得谢宗主好像是在夸他儿子,然而随带着稍了她一程……是这样的吧?
比起沈柒柒的不确定,和谢如则做了几十年夫妻的谢夫人就确定多了,要不是碍于四周的眼睛太多,当众训夫会让谢如则面子上无光,谢夫人非得揪着自家夫君的耳朵骂他一句不要脸。
听听他说的那都叫什么话,什么叫“早点跟在冥儿身后学习的话,你会变得比现在更优秀”……有这么自己夸自己儿子的吗?
谢夫人狠狠瞪了谢如则一眼,转而又轻拍着沈柒柒的手背道:“柒柒啊,你别听他瞎说,他就是好面子,什么自己往自己脸上贴金呢,你可比冥儿厉害多了。”
气得谢如则险些要当场跟谢夫人理论,还是沈柒柒见势头不对劲,急忙扯开话题问谢夫人:“对了谢姨,你们怎么都来了啊?”
这个时候,各大世家家主不是应该齐齐前往晋阳江家,然后共同商讨出一个对付九婴的法子吗?
怎么一个二个的,没去晋阳,反而都跑到她渝州来了?
沈柒柒满心不解。
谢夫人没让她困惑太久,解释道:“我们本来都去了晋阳的,但是后来想到你父亲重伤昏迷不清,我担心你一个小姑娘家撑不起这么大一摊子,便想着过来帮帮你,江宗主和尧宗主,还有秋宗主他们,听说后便也要跟着过来看看,于是我们大家伙一商量,想着其他世家反正也还没到齐,索性就趁这机会过来渝州走一趟。”
结果他们一过来,果然就看见沈柒柒正被家中族老欺负。
好在沈柒柒最后都完美地反击回去了。
谢夫人想到刚才的情形,又是欣慰沈柒柒终于长大懂事了,又对那个暗中给沈柒柒挖坑的五长老恨得咬牙切齿,恨不能过去给那家伙几耳光才好。
而这边,尧安德应声走到江归元跟前,抱拳道:“江宗主。”
江归元朝他微微颔首,指着五长老道:“万魔崖归你们汝南尧氏管,这个人就交给你了。”
对于五长老这种勾结邪祟祸害百姓不说,还朝族中小辈下毒手的人,尧安德最是不齿了,用看垃圾一样的眼神望着五长老,磨牙冷笑道:“江宗主放心,我这就把他丢到万魔崖去。”
尧安德说完,抓住五长老的衣领,拎小鸡似的拎在手里,当即就朝万魔崖方向而去。
五长老丹田被锁,无法运转灵力护体,尧安德也不会好心的帮他弄个防护罩出来挡风,疾风打在脸上,刀割似的疼,扑在口鼻间,呼吸中就像塞了团棉花,憋得心口疼。
一路头晕脑胀,好不容易风小了,五长老还没来得及松口气,身子又忽然急速下坠,还是头下脚上的那种,一团又一团黏稠的黑雾在他眼皮子低下翻滚,紧接着便是扑面而来的浓郁阴气!
万魔崖!
这里是万魔崖!
他被人扔进万魔崖了!
五长老猛地清醒过来,眼中瞬间露出惊骇,还没有惊叫出声,就在这时,黑雾中忽然蹿出一个三角妖兽,至黑雾中跃出,飞到半空中,稳稳地接住了五长老,这才避免了五长老被摔成肉饼的惨状。
然而五长老宁可自己被摔成肉饼!
因为被摔成肉饼,就代表着他顶多残喘几息就可以一命呜呼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一条胳膊被那只三角妖兽扯断。
就跟昨日他做的那场梦一模一样,妖兽不是一口咬死他,也没有直接一口将他吞下肚,而是将他剥光衣服,光溜溜覅拖到水池里面,用毛刺刺的爪子将他涮洗干净,再把他挂起来,撕扯下他一条胳膊慢条斯理地啃食,然后再啃食他另外一条胳膊,再然后是两条腿,再往上是身子……这个过程足足持续了七天!
可上一次是梦,这一次却不是梦,是真真实实发生的!
那种血肉被硬生生撕扯开,骨头被大力拽断的巨疼,让五长老疼的后悔来这世上走一遭,恨不能立刻死去才好!
然而他死不了。
谢北冥不但封住了他的修为,还将他的丹田保护起来,因为修真之人,只要丹田完好无损,便不会那么容易死去。
五长老就这样生不如死地熬了七天,眼睁睁地看着那只妖兽将他整个身体全部吃完,最后吃到丹田那一处,他没有对死的惧怕,竟然还产生了一种终于可以结束了的欢喜。
太痛苦了。
早死早解脱。
神魂被嚼碎吞下去的那一刻,五长老如是想。
这是五长老的意识彻底消散前的最后一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