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娜躺在床榻上,已是服用了汤药,本就无病,此刻也已无大碍。也许,是见苏青茉完好无损的归来,怕她来找自己兴师问罪,便是装作难受,卧床不起。
斋月虽不了解这几人之间是何恩怨,可这卧床女子怨念深重,并不是善者。他双手合十耐心劝解道:“祸福无门,唯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公主所造,皆由叹嗔痴。”
塔娜看着眼前这僧人,竟与晋国侍卫展恒一模一样,要不是方才阿哈向她说明,定是以为那侍卫没死,反而出了家。
此刻,这僧人一语道破她的心境,让她有些恼羞成怒。可塞北人对僧人向来是尊重有礼,如此火爆性子的她,硬生生压下了怒气。
“大师可否说说,门外那女子,又是何心境?”
“公主若是想要了解佛理,贫僧愿为公主念诵,如若公主无事,贫僧便告退了。”
道完,斋月合十一礼,见塔娜未有作答,背过了身,便是快步走出了房门。刚推开门,就见那位名叫舍舍迦的女子,从台阶上站起身,那塞北王在一旁看着她,眼里的爱意,仿佛片刻就要流淌出来一般。
“阿哈。”
房内传来塔娜的喊叫声,岱钦无法置之不理,挥手让嘎鲁陪伴着苏青茉,便是快步走进了房屋里。
苏青茉拱手一揖道:“斋月大师,可否借一步说话?”
“女施主请。”
凉棚的木架上挂着彩色的胡绫,那胡绫被微风吹拂,舞动在空中。犹如仙子玉臂上的披帛,美轮美奂。两人盘腿坐在凉棚之下,武僧苦海与塞北士兵一同警惕的环视着四周,嘎鲁则跪坐在一旁,正玩着苏青茉用麻布给她折叠的兔子。
方才大道上的混乱已是平息,波斯士兵抓了好些趁乱抢夺钱财的人,那干扰雄狮的罪名,便也一同落在了那群人身上。苏青茉回想那股莫名的红雾,和塔娜的表情,无须再找何证据,定是她做的蠢事。
好在那波斯公主安然无恙,自己也趁此机会见了祁礼,她这举动倒是弄巧成拙了。也不知少明为何如此厉害,无论是何稀奇古怪的易容秘术,还是那些毒药杂症,他都能轻易解开。
抚上自己的脸颊,昔日幽谷所剐蹭的伤痕,还有身上所受的刀箭之伤,如今连那细细的白印也消失不见,真言剂!为何不制一副真言剂的解药?!
想到此处,苏青茉有些激动,一拳敲在矮桌上。突如其来的响声,将正在冥想修心的斋月拉回现状,他睁开眼平静的看着她。
她站起身,拱手一揖道:“打搅斋月大师冥想,在下心烦意乱,已是无法心静。”
“修心当以净心为要,修道当以无我为基,过去事,过去心,不可记得;现在事,现在心,随缘即可,未来事,未来心,何必劳心。”
苏青茉一笑,继而又坐下身来,用手指捻起一块毕罗塞进了嘴里“大师此话有理,可世人皆是凡胎俗骨,又怎能做到不去追究过往,不去理会当下,不去担忧往后呢?”
“贫僧见女施主第一眼,便已是告知,女施主并不是寻常之人。”
“何以见得,我就不是寻常之人?”
“不知女施主可否知晓六瓣冰莲?”
噢?六瓣冰莲?又是六瓣冰莲?她随即低头一笑,她怎会不知晓那六瓣冰莲...如是未有那冰莲,兴许此刻的她还是南昭王妃吧。
她不由得弯起了嘴角,骄傲道:“不瞒大师,在下曾有幸采取过此物,不过甚是好奇,此物为何如此神奇?”
“莲花本就是圣物,而冰莲极为稀有,生长环境也极为苛刻,两步内必定有猛兽相护,女施主属阴,气盛则属阳,杀生不留情,救生菩萨心,本是正戾气各半,如今戾气高过于正,想必那六瓣冰莲,也定是不愿再让女施主采之。”
苏青茉的眼神暗淡下来,叹了叹道:“戾气高于正气,是指....”
“女施主杀心已定。”
她立即看向一旁的嘎鲁,见她完全沉浸在如何折叠那布兔子,未有听清此话,松了口气。
苏青茉的一举一动皆被斋月看在眼里,这女施主恩怨深重,天命不凡,如是劝解无果,定将引起轩然大波。此事已是让他遇见,佛门中人又怎会看无数生灵化为涂炭...
他又转动着手中念珠又道:“女施主...”
苏青茉立即抢声道:“大师还是与在下聊聊故人吧。”
此话一出,两人便是沉默下来。此刻嘎鲁已是照着那麻布兔子,叠了个相同的,立即递给苏青茉甚是欣喜。
“送给舍舍迦。”
她接过那只兔子,一时间内心不是滋味...在斋月说她杀心已定之时,此刻的嘎鲁却又如此天真善意...两国没有对错,百姓没有对错,可她的身份本就是保卫南国...况且苏家皆是死于塞北之手,只言片语如何能劝解住她。
“大师不知他人苦,莫劝他人善...立场不同没有对错,大师守护天下人,而我只是守护我该守护的人。”
“女施主所言有理。”
苏青茉本是准备好一套说辞,来应对他的慈悲劝解,没想到...他就如此不争辩了?看着他这张熟悉的脸...不由得叹笑到,展恒他是晋国杀手,手中的亡灵数不胜数。而同样一张脸却是以慈悲为怀,甚至不愿捏死一只蚂蚁。
“那位故人,可还好?”
“在下的故人已是逝去...他将我置于险境,却又救我一命,本能全身而退,但又因我而死...”
此话一出,斋月微微一怔,继而又恢复常态。
“世人皆是逃离不了生,老,病,死,故人已是逝去,还望女施主节哀。”
“你与他如同一人,其中定是有缘由。”
“不瞒女施主,展恒应是贫僧在俗世的亲兄。”
虽然已是猜测出,两人定是血亲,可当他亲口道出,还是令苏青茉震惊不已,她想要伸手去触碰他,刚抬起的手臂又慢慢放了下来。
喉咙又是被那股情绪所压,哽咽得道不出话来,她深吸一口气,将眼泪硬生生的逼了回去,看着那张脸,自己也不知,是在对展恒说,还是在对斋月说。
“今后,我护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