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县,县令府。
县令府占地面积不大,却处处精致,盖房子的用料讲究不说,假山后池一应俱全,山石峻秀,碧波荡漾。朱漆玉柱耸立,飞檐翘角,工整气派。
院子里已经挂了红灯笼,灼灼火光照的偌大的院子如同白昼一般亮堂。
县令大人不是铺张浪费的人,这县令府是捡着上任常县县令的便宜。上任常县县令是京中贵族外放的官员,处处奢侈,自然府内不肯单调。
正厅里头,一方实木桌子上,摆着一盆上好夏腊梅,根系盘稳,白瓣黄蕊,娇滴滴水嫩嫩,花骨朵清透异常,芬芳怡人。
在烛光的映照下,更显得摇曳生姿。
“都说梅是二三月份开,只有这夏腊梅,才在五月份开放。”
一声轻浮的调笑声响起,明明是十七八岁少年的声音,却油腻的恶心。
“不知……长安兄,可见过夏腊梅?”
宋长安坐在下手抿唇,手死死攥着手里的拐棍,良久才开口道:“未曾。”
底下的人立刻接话:“我想,长安兄也是不曾见过的,毕竟长安兄家里条件虽殷实,可终究是比不上我们县令府的富贵。”
邹诚民说着,又突然笑了一声,脸上的表情诚惶诚恐的:“哎呦,真是我多嘴了。我竟是忘了,长安兄家里出了事,家破人亡。殷实都说不上。”
“能不能吃饱饭还不一定呢。”一个公子哥撇嘴。
正厅里坐着的,是几个常县里赫赫有名的富家公子哥,平日里秦楼楚馆的常客,最混不吝的,听到这话,都忍不住笑起来。
他们早就看不上宋长安面上这副温润如玉、翩翩公子的模样了。宋长安早前在县城里上学的时候,最得书院里老先生的赏识,老先生还总是拿他与他们几个相比。
家里的长辈也总是拿宋长安年纪轻轻便中了秀才的事,在他们几个耳边叨叨叨。
他们恨的牙根都痒痒。
偏生天上砸下来一个大好消息,说是这宋长安与其爹娘外出时遇到山匪,爹娘没了,宋长安自己废了一双腿。科举之路生生被截断。
天晓得他们听见这消息的时候,有多么庆幸!
看他以后拖赘着一双废腿,在他们面前怎么装!
他们就算学业再不成,以后混个秀才,再捐个小官。或是做做家里的生意,继承祖业都好。
而宋长安父母双亡,又一直在读书,从来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除了读书就啥也不会了。
加上他这双废的腿,就算想下乡做农活,做那些最下贱的活计。也做不来!
依他们看,吃顿饱饭都费劲吧。
邹诚民是常县县令之子,一向呼风唤雨惯了,是常县贵族公子哥之首,到哪里人家都是对他点头哈腰,人人敬仰。
除了在常县的常县书院。
那里的先生古板刻薄的很,只看弟子的学识,宋长安年纪小又天资聪颖,14岁就考中了秀才,是先生最喜欢的。自然,他也就是这个书院领头的弟子。
两年前,县令将邹诚民送到了常县书院,邹诚民就和宋长安一直不对付。
宋长安怕给家里找麻烦,一直躲着邹诚民,可惜他越躲,邹诚民越怒。
邹诚民之前给他找了无数的麻烦,可惜无论是书院里,还是家里,宋长安被书院里的先生赏识,又被常县的县令赏识。所有的人都向着他。无数次的麻烦,都被宋长安完美的躲过去。
现在,邹诚民终于找到了一个好好教训宋长安的借口——
让宋长安过来,帮自己辅导功课。
这个借口,任何人都挑不出错来。
邹诚民冷冷一笑,他自己邀请他的一帮狐朋狗友,在正厅里坐了快一天,话里话外都是取笑宋长安的。
他看着宋长安那副一直隐忍的表情,就心里暗爽。
反正他们家里有那么多弟弟妹妹要养,家里缺钱,他不可能拒绝自己。
邹诚民笑意吟吟开口:“可别这么说,长安兄从前在咱们书院可是最得先生赏识的,一身才华,怎么就吃不饱饭了?”
“虽说科举之路无法继续,已经断送,这一双腿也再也站不起来了……但这一身皮囊还算勉强入眼。去个秦楼楚馆接客卖屁股,也不是不行。”
“哈哈哈哈。”
“你看他那个样子。”
“……”
正厅里人大声哄笑,宋长安冷冷的看着邹诚民。
他怎样都无所谓,只给邹诚民他们出出气也就罢了,他们就会放过他的家人。省的后头来他们家找麻烦。
宋长安一开始接到邹诚民的拜帖,请自己过去教功课,心里有些意外。他已经想到可能他们要捉弄他,但是这趟是有钱拿的。
邹诚民这个人虽然很坏,但是说到做到,而且那半两银子,他也不放在眼里。
虽然半两银子,对于邹诚民来说很少,可对自己家已经很多了。
自己家最近做生意赚了不少钱,可宋长安不能总靠着幼妹赚钱。一辈子靠着她,她该多难。
所以宋长安还是来了。
邹诚民看着自己身边的这盆梅花,笑道:“此情此景,我真想吟诗一首,大家可愿意听我这个雅兴?”
“说来听听。”
“邹兄客气。”
邹诚民勾唇一笑,眼神里带着讥讽:“贵梅千金风姿高,旁边狗命值半两。没爹没娘还断腿,破衣半两小叫花。”
“好诗,好诗!”
“真是应景。”
公子哥们哈哈大笑,正厅里气氛融洽:“我看说的可真是符合呢,诸位兄长,你们可知道这狗是说的哪只啊?”
“哈哈哈,我知道,你们知道吗?”
“知道知道。”
宋长安面无表情,喝了一口茶。
“邹公子,我已经来贵府一天了,不知道是否可以让我回去?”
邹诚民微微一笑:“还什么都没教呢,回去做什么,不如为了表示我的敬意,我再送你一首诗——”
“我有句诗,想送给邹公子。”
邹诚民话音未落,就听见了一个冷冷清清的年轻女子的声音。
正厅外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身穿破烂布衣的年轻姑娘,她眸子里闪着亮亮的光,冒着黑夜的风雨,连头发上每一根狼狈的发丝都透着倔强。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着风和雨。”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