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三朝回门之期,叶李两家相隔千里,新婚夫妇自然是回扬州李宅。崔明与裴舒窈替李承休夫妇送女南嫁,自然也不是送到便可,而是要走完婚礼的一干礼仪流程方才回返长安。
李元娘想着,反正这回门见的不过是崔四与表姐夫妻二人,又无其他长辈。既如此,也不需严妆正服,便随意挑了件鱼鳞纹的杏黄衫裙,配一条缃红泥金披帛,让梨拾替她挽了个简便的圆髻,前头插了一把小小的玳瑁发梳,又在脑后簪了一朵碗口大的绢花,让人看着干净清爽又不失端方稳重。
微微抬头,便见窗外晨光熹微,让人生出一种恍然经年之感。
新婚三日,归宁父母。她以前只当自己是一个看客,像一只乌龟缩在甲壳中,守着一颗铜墙铁壁心,却不知有些种子,在一隅生根发芽,光影流转,待她回过神来时,已成参天碧树。
李元娘低头收回心绪,对着铜镜细细地描眉涂朱。刚放下黛笔,忽听得帘外传来响动,她起身行至中厅,见叶晖在门口正领着弟子搬几个樟木箱子进来。
叶晖见到李元娘,大步走来,朝李元娘作揖行礼,喊了声“大嫂”,李元娘福身回礼后,笑着问了一句,“二弟,这些樟木箱子是?”
“哦,这些是父亲先前让我准备的一些土仪特产,预备大嫂回门之用。”叶晖答完,又接着说道:“父亲还说,水路虽然便宜,但扬州,杭州两地还是有些路程,让兄嫂不必去沂兰轩辞行了。”
“大嫂要不要打开看一下,看少了什么,我让人再加。我也是第一次替人备回门之礼,若有不足之处,还望大嫂多多担待。”说完,又向李元娘作了一揖。
李元娘笑道:“二弟多虑了,我原本想着在扬州没有长辈,左不过是走个流程,就随着风俗带些简便的,寓意好的物什便成,就没备下什么礼。我还要多谢二弟同父亲的一番好意。”
叶晖闻言,松了一口气,“既如此,我便让他们直接抬到船上去了。”
“劳烦二弟。”李元娘看着叶晖脸上的神情变化,颇觉有趣,再怎么稳重,也还是十六七的少年郎啊。
在游戏剧情中,因与曲云无可奈何的那一段短暂相恋,叶晖一直在各大论坛平台背负着“渣男”的称号。她来这里前不久,听说因叶镜池这个新人物挂着叶二庄主之子的名头,叶晖又往“渣男”池子里滚了一遭,直到官方那个是叫“云飞玉皇”还是“云外飞皇”的广告视频出来,贴吧才逐渐安静。
上一世曾与友人一同在看过舞台剧《曲云传》在本市的巡回演出。孙飞亮是被曲云养大的孤儿,朝夕相处后,便对曲云生出了亲人外的感情。所以能成为他后顾之忧的,天地间也不过曲云一人而已。
故事一开始就十分明显,能为曲云千里赴苗疆,入毒池化毒尸,最后得到曲云的真心相伴有且只有孙飞亮。而叶晖,他的羁绊太多,光是藏剑山庄就足以让他与曲云的相恋不得善终,他注定要做出那个伤人伤己的选择……眼前之路虽多,他能选的其实也只有那一条。
说到底,追根溯源还是要怪方乾,说好的去苗疆找剑,剑没找到就算了,还搞了一出婚外情!
稍晚上船时,李元娘见到叶晖也跟着她夫妻二人上了船,她没有细想,以为是叶孟秋放心不下她夫妻二人,故而让最为稳重的二子同去。
水路便捷,却仍费了小半日功夫,船才到了广陵邑渡口。
或许是两人从小一起长大,送李元娘南下的自始至终又只有他夫妻二人,崔明此时见到头发绾成妇人模样的李元娘,鼻头无端发酸,竟生出一种莫名的伤感,好似他嫁的不是妹妹,而是女儿。待李元娘下了船,原本积压的千言万语又一时哽在喉头,便只上前同叶家兄弟问礼寒暄。
崔四方才不仅没有调侃她,还一直别过头去,仿佛她不存在一般,一句话都没同她说。
李元娘心下纳罕,同裴表姐上了前头的马车后,正想开口询问,却没想裴表姐反倒先问了她许多,“你在藏剑这几日可还习惯?婆母可有为难你?同其他人相处可还和睦?”
李元娘一一答完,轻拍了两下裴舒窈的手背,道:“元娘一切都好,表姐不用担心。”
裴舒窈很久以前就发现,崔明和李元娘两人间有一点十分相似,不管别人问的什么,这兄妹二人总捡好听的话说来,像是万事不过心,李元娘现下的话,她半信半疑,“你自小被人问及,总离不开那句‘一切都好’,我不信你,待回了府,我自去问梨拾。”
李元娘挽住裴舒窈的手,笑道:“我夫君爱我,重我,信我,对我好,这便尽够了。总不能天下的好事都叫李陶一人占全了。对了,表姐,崔明今日是怎么了?人怏怏的,也不说话。”
裴舒窈听小表妹提到崔明,无所谓地道:“他见着你,许是思及十几二十年后他女儿出阁的模样。让他自郁闷去,你莫担心。”
到了通寰里李宅,下了马车,只见崔明,叶英二人,心下讶异,便往后头多看了几眼。崔明下马,路过李元娘身旁时,又变回了往日里混不吝的模样,调侃道:“你站在此处作甚,怕我拐了你家夫君去?”,说完也不等李元娘答话,便小心地扶着裴舒窈往宅中走去,裴舒窈拍下崔四的手,在崔四耳间小声嗔道:“你这又是作甚?还没确定呢,你莫要太过。”
方才还一副心碎神伤,看破红尘模样……啧,崔四心,海底针。李元娘看着前头两人你来我往的,在心中暗道。
叶英知道她在门前踟蹰的原因,上前执着她的手,道:“二弟今日与人有约,才顺路同我们一起来了扬州,进去吧。”
李元娘想着回门的一干虚礼都是做给让人看的,她只将这次回门当作为崔四夫妇回长安的饯别宴。谁知崔四平常那么松散一个人,此时竟乖乖守起规矩来,还照着杭州府的‘庭谒’风俗让她夫妻二人拜过和合马,方才进门。
叶英此番前来还带了已经开刃的秋水剑,被崔明拉着去了院中试剑。现下秋老虎真盛,裴舒窈怕晒,近日又有些懒怠,就与李元娘在堂中叙话。
说来说去,无非还是在马车上的那几个问题。李元娘知道裴表姐执着于此,是怕自己当下瞒着她,待崔明与她回京之后,自己有苦无人可诉,只得将罗浮仙的事说与她听。
裴舒窈听完后,道:“如此说来,那罗娘子也是个命苦的。”
李元娘急忙附和,“是啊,是啊,浮仙命途多舛,却不自轻自贱,心又善,如今重逢也是缘分,表姐实在不用担心的。”
“她命途坎坷同你有什么关系,她的心再善,你的却是半分都软不得。来江南前,姨母便再三嘱咐我,要我叮嘱你,有什么为难的事,记得给长安去信,莫要自己捱着。你可……”裴舒窈突然停下,用绢帕捂住嘴巴,她身后站着的梨香忙将盂瓶上来端了上来。李元娘连忙站起,替裴舒窈拍着背,见她仿佛要将心肝脾肺肾都吐出来才甘心的样子,心下担忧,便问梨香,“你家夫人这是怎么了?可是前日里吃错了什么东西?可有请大夫来看过?”
梨香听到李元娘的问题,突然涨红了脸,回道:“看了,大夫说,许是,许是……”
李元娘现下正急着,便催促道:“是什么?你倒是说呀!”
“大夫说,许是有了身孕。”
“什么?”
……
长安向来就没有新婚夫妇回门在岳家歇夜的风俗,南方现下也不时兴。故而宴罢时,李元娘与叶英便告辞回庄。
李元娘站在门口,对着崔明仔细叮嘱,“崔明,表姐坐不得船,长安有崔嫂嫂,姨母,还有我阿娘许多长辈好方便照顾。趁着如今秋高气爽,你与表姐快些择了日子回长安!女子一般这时候,情绪有些起伏不定,表姐……可能会做出同以往她的性格相悖的举动。你多担待,凡事记得一点,总归她是为了你才受的这份苦。”
崔明点了点头,“你放心,我都知道。船运便捷,夜路却难行,快上车吧。”
李元娘在车中坐下后,还是放心不下,忙掀开车窗的纱帘,朝崔明道:“待到了长安,记得给我来信。”
崔明应她,“记下了,你有什么事也记得要给我们来信啊!”说着朝车夫扬了扬手,“走吧!”
李元娘坐在车里,觉得有些不对劲,走了这么久,怎的还未到渡口?问了身旁的梨拾,问月,二人却有些吱唔,顾左右而言他。正腹诽着,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车帘被人从外面掀起,那黄衣郎君言笑晏晏,朝她伸手,“今日恰逢七夕,扬州城中有庙会。少夫人可愿与某同往观灯?”
李元娘恍悟,回之一笑,嫣然道:“庙会拥挤又嘈杂,我平生好静,少庄主可愿带我同乘一骑,沿着河边赏月呢?”
上了马,李元娘玩心大起,催着叶英策马快行,梨拾一行人远远地落在了身后。
逃课翻‖墙看电影,她晚来的早恋呀……
此间月明星稀,两人一马在河边慢慢走着,李元娘忽然看见玉带桥处站着一双璧人,那男子一身黄衣,似是藏剑弟子装束,女子一席艾绿衫裙,却模糊看不清脸。
再仔细看,那男子不是旁人,正是与她夫妻同道的叶晖,只是那女子她认不得,不管那小娘子是谁,总归不是曲云。
李元娘原本还想着怎么才能让叶曲二人此生不再纠缠,没曾想叶晖佳人有约,也好,无需她去头疼了。
叶英忽然听到身前的李元娘嗤嗤笑出声来,低头在她耳侧,问道:“何事让元娘如此开怀?”
云雾散去明月出,李元娘正开怀,“裴表姐八成有了孩儿,我很快就要做姑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