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时此刻，千山泪同落，万水情共生。
饶是铁石心肠之人，在这样的情绪感染之下，泪意竟也压抑不住，他抬起手背，擦去泪痕，深吸一口气来到牛皋身边。
这位肩膀，手臂，腿部都光荣负伤的老将，端坐马背上，浑身微微颤抖，紧抿双唇，一脸庄严地望向汴京城的方向！
“应祥……我们……赢了！”
良久良久，他抖动着沾满泥巴的胡须，居高临下缓缓环顾四周，最后把目光落到马前的严良身上。
严良虽也备受感染，但他刚从汴京赶来，初次的激动已经褪去，在这些人中，是情绪最为平稳的一个。
接下牛皋的目光后，他铿锵有力地说道：
“是的，背嵬军兄弟们已经先行入城，我军的先遣队紧随其后……如果我们现在动身的话，刚好可以赶上庆功宴！”
他的这番话像激流之后的浅滩，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同时也把所有人的情绪从久居不下的制高点上缓缓拉了下来。
背嵬军兄弟们纷纷看向岳云，意气风发的少年背对夕阳，展齿一笑。
“汴京，本来就是咱们的！”他举起手中的铁锥枪，中二兮兮喊道，“兄弟们，上马！我们……回家啦！”
牛皋忍着肩痛，弯腰摸了一把他的头，“臭小子！”
岳云挎好铁锥枪，扬起洒满夕阳的脸，吸吸鼻子，“牛伯伯，你的鼻涕都要滴我脸上了！”
……
汴京。
“八朝古都”，自夏朝始，就被作为都城建立。
在更往前的五帝时期，颛顼因早年辅佐少昊有功，曾被封于下辖的高阳镇，称“高阳氏”。
不过，经岳云这一顿倒腾，古都之八朝只怕要去其一。
夕阳的最后一道光芒，温柔地目送一行人回到汴京之后，漾起西天无限霞彩，沉默地坠下山去。
高耸的城楼之上，岳字旗迎风飘扬，两侧如雁翅般展开的城墙上，清晰可见来回巡逻的岳家军。
他们身材魁梧，着朱红色麻衣，外罩统一的铁叶甲，一手持长枪，另一只手中皆持火把。
夏天白日长，那火把可不是用来照明的！
城门内外围观的百姓们像过大年一样，拖家带口，大手牵小手，往人群里挤，争相一睹岳家军的风采！
候在城门外望穿秋水的背嵬军兄弟，见到远远而来的人马，一路小跑迎了上来，满脸洋溢着喜气，“赢官人！”
转脸看到牛皋和严良，选择性地忽视掉他们的狼狈样，连忙正色行礼，“见过两位将军！”
牛皋本就不在乎这些虚头巴脑的礼节，他大手一挥，伸长脖子向前观望，“如今城内状况如何？”
其中一人上前牵住马缰，边走边道：“这城内守将名叫楚烈，在完颜宗弼撤兵之时，已生投降之意，见我军胜券在握之时，早早地把城门打开迎候了！
百姓们很是热情，送肉送菜，夹道欢迎，兄弟们今晚的酒肴想必是不缺了！”
岳云微微皱眉，“家父可已得信？”
“那是自然，斥候第一时间已将捷报传于岳公。
尉氏县离此地不远，何况在我们酣战之时，前军和中军已从尉氏县拔营，估摸着午夜就该到了！”
亲卫向岳云的脸上扫了一眼，见他双目注视前方，便道：“想必岳公也会一同前来！”
这是毫无疑问的！
夜夜研习兵法，时时分析天下战局的老爹，收复汴京的愿望之强烈恐怕是这普天之下无人能及的。
为将者，当思君忧，当为天下计！
这本没错，可是老爹这种沉浸式的“救国”，已经与赵构的求稳出现了偏差。
此次收复汴京，看似达成了他“北伐大业”的一个小目标，实则把岳家军推向了一个极为惊险的高度。
俗话说，猴子爬的越高，才会被看到红屁股。
岳家军一跃成为收复京城的王牌劲旅，在赵构的眼中是否更为忌惮，在秦桧等议和派眼中是否更想迫害，在其他军队眼中，还能不能处？
岳云闭上眼，任繁华汴京从清明上河图中散发出夺目的光芒，念及十二道金牌的刹那，那些光芒倏然退去，把他惊地差点叫出声来。
如果这十二道诏令处理不好，岳家军的下场可能比历史上还要惨烈！
这一瞬间，他笑不出来了！
问他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枝红杏出墙来！
人群中，楚星河笑意盈盈望着岳云。
那一袭鹅黄色长裙尤为显眼，长而柔顺的黑发垂在脑后，衬得不堪一握的腰身更为纤细，她杏眸含情，樱唇微张，嘴角向上勾起，看醉了一帮灰头土脸的大老爷们！
“应祥？”牛皋打趣道，“那姑娘是不是在盯着你看？”
马背上的嬉笑声此起彼伏，“那还用说，咱们赢官人如今可是汴京城内的第一红人，岂止这一个女子，全城的闺阁女子都该恨嫁……”
果然人靠衣装马靠鞍！
这不比那身黑寡妇似的装扮养眼？！
上次两人相见，还是在朱仙镇外的树林，交接许晋安那次。
此时，城前娇娘羡英姿，马上汉子醉妩媚！
刚才压在心头的丛生思绪荡然无存，岳云笑意难掩，轻咳一声，假装不经意间扫过那张明媚的脸蛋儿。
两人眼神相撞的那一刻，少年的大脑中似有电流一闪而过。
楚星河款步上前，落落大方行了一个抱拳礼，“各位英雄，家父已备下酒席，自愿为诸位接风洗尘庆功，还望诸位不要嫌弃！
还有，将士们的一应庆功酒也已抬至大营，无须……无须公子再行操劳！”
说完，媚眼一挑，阴谋得逞般看向岳云。
她今日装扮虽是女儿娇态，言行举止却有一股侠女风范。
随行之人个个心花怒放，一日的疲惫和血腥都被这如风化雨般的邀请洗刷殆尽。
既然人家姑娘已经点名岳云，牛皋等人识趣地闭口不言，纷纷把目光投向别处。
二十几只灯泡，你想想看，啥都该照亮了！
谁知，岳云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楚烈的老主子四皇子把他抛弃，他转脸就投靠岳家军，当真不是别有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