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间书房内,依稀还有灯火闪烁。离烬不顾其他,一个术法打过去,破门而入。映现在眼前的,便是义父伏在案前,早已气绝多时了。
离烬记得,十岁那年,他因武功又冲破阻碍,更进一层,便突来了兴致,想要给义父一个惊喜。也如今夜这般,闯门而进,却不料换来义父的一句:“此间屋,不请自来者,杀!”
命悬一线之间,还是义弟跪求了三日三夜,离烬才得以捡回了一条性命。
义父当日那般凛冽的话语仍历历在目,此前,人却早已在灯火旁永寂。
单膝点地,离烬低头少顷,同眼前已去之人的这段父子缘,算是走到了尽头。
糟了!
突地想起义弟来,离烬大步跨出,急急将整个后院翻了一遍,又将各个厢房院落全查过一趟,不得以去到前院,将那千百尸体单个查看,仍然不见其下落。
然而,如此这般情景,寻不见,便应算是好事了!
缓缓踏上离都的城墙,这里,即是放眼蕣安城最高之处。
离烬黑衣如墨,长发未束,负手而站,面色淡然平静,唇角微翘,似乎对于义父和同门之死,震撼之余别无他意。果然不曾辜负了当年冷面杀手之首的名声。
突地,离烬双眼湛出些许柔光,义弟他,究竟是去了哪里?
城下街道一眼能及之处皆无人迹,唯有星星点点的落叶,荡于空中。
离烬轻轻锁眉,陷入了回忆……
三岁那年,离烬在街上乞讨流浪,正逢深冬腊月、寒夜飘雪,将要被冻死之迹,是义父抱他回的离都。一同而回的,还有刚满一岁的义弟。
离烬一眼便记住了那个红色头发的可爱的孩子。肤如凝脂,笑起来还有两个深深的酒窝,很是惹人怜爱。
他被义父赐了名字——离烬,便是同离都的人一样,都姓离。
但是那个孩子,义父却只管他叫做柌辛。
离烬与柌辛都是孤儿,是义父给了他们一个家。然而,与其知道长大后是如此血腥残暴、阴暗绝杀的‘家’,倒不如当初沿街乞讨,或被冻死来得痛快些。
离都的创始人,真实名姓不得而知,皆只以义父为称。
当年,义父同时抱回的有一百三十六个孩子,离烬最大,柌辛最小。
每日喂饱后,便是扔到树林里头,挂上树梢,仔细观察下头野狗啃食死人的骨肉。
义父言简意赅:“如此,方能彰显出习武之人的霸气。”
离烬记得,当时刚刚牙牙学语的柌辛同他呢喃:“哥,哥……那是……是尸气,不是……霸……霸……气……”
春去秋来,如此长期观望不止。
年幼尚且不知生死人肉为何物。后来渐渐长大,直至离烬七岁,他才发现,当年一百多个孩子,坐了整整十几棵树,如今只剩下了一棵树上的三十来人。不过,幸好柌辛也在。
这一年,义父终于结止了这场血腥画面,将他们剩余的三十几人,全部运往边塞荒漠。不予粮草,不予清水。
义父闭目养神:“人活于世,志在求生。”
孩子们便各结为伴去寻找食物,终也是免不了一场厮杀豪夺。幸而,后来,他与柌辛都活着。
三个月过去,回来之人不过十个。
而那个高高在上、满手权势的义父,正是站在此处的城楼之上,放声大笑。
这是离烬头一次见到义父头的笑。笑里,有一点欣慰,有一丝赞赏,也夹杂一些慈爱,然而,更多的,却是冷漠与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