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云居清晨的鸟叫很动听,中午的人声很喧哗,傍晚的风声很轻灵,但苏清然却都没醒来。
他是被唐十八少摇醒的。
缓缓睁开眼睛,他看见了面前这位不速之客,微微笑了笑。
“这么着急见我?”
唐十八少切了一声。“谁稀罕见你,若不是因为我的小鸟,我才不来咧。”话虽如此说,眼睛却是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苏清然的脸,手,身体,一遍又一遍。
苏清然被这目光看得很不舒服。
“有什么不对吗?”
唐十八少瞪着苏清然的眼睛。
“你昏了整整一天一夜,难道你自己不知道?只不过淋了一些雨,就病成这个样子,再加上你的样貌,我甚至怀疑,你究竟是不是个娘们儿扮的。”
说着,唐十八少欺到了苏清然面前,脸上一副奇怪的笑容。
“喂,你不会真是个女的吧。”
苏清然怒极反笑。
“我不需要向女人借相貌,你想多了。”
唐十八少双眼眯缝起来,抬起苏清然的手,啧啧赞叹。
“头一次……见到比我还美的男人。”
苏清然看着唐十八少如此模样,突然有些干恶,抽出了手。
“红衣女呢?”
唐十八少正色道:“早就押下去了,关在地牢里。”
“我弟弟呢?”
“烧已经退了,现在还在睡着。你们都这么能睡,也真不愧是兄妹。”
苏清然听到了“兄妹”二字,疑虑地望向了唐十八少。
“嗯?”
唐十八少大方道,“弟弟烧得厉害,你这当哥哥的又一睡不醒,我就只能为朋友代劳咯。无非是擦擦身体,结果就知道了……”声音渐渐低不可闻。
苏清然抓住唐十八少的手。“你都擦哪里了?”
唐十八少使劲去掰苏清然的手,却发现根本掰不开,哭丧着脸道,“我哪敢做什么,就这,这里……一点点,然后就没了。”指了指胸口。
苏清然定定看着唐十八少的眼睛,半晌道,“信你了,去取你的鸟儿来。我带你去见我弟弟。”
唐十八少的表情明亮了起来,起身便向门外走去,不忘道,“把桌上的红枣羹喝了。”
等唐十八少出门后,苏清然缓缓起身洗漱,等到桌边端起了那碗红枣羹时,才感觉自己的身体空空如也。
味道不错,只可惜少了点。
想着,便拾起了旁边的点心吃起来。
正吃着最后一块百花糕,门开了,唐十八少提溜着一个鸟笼走进来,里面,是活蹦乱跳的一只彩色小鸟。
“主人!主人!”那声音颇为细小动听,听在苏清然的耳朵里,却让他的心神震了一震。
唐十八少很是得意。“这次你乖啦。看,这是我的小鸟,既聪明,又漂亮。”
小鸟在笼子里上蹿下跳,叽喳道,“好久不见,主人!”
苏清然的眼睛逐渐睁大,又逐渐眯缝起来,看着笼子里那只羽毛艳丽的五色鸟。
“老二,你怎么会在这里!”苏清然冲到笼子前,打开笼门,让五色鸟落在他的手心。
唐十八少已经彻底被惊呆了。
他已经完全没有心思去考虑那声主人的归属问题。
他如今满心想的都是家族世代相传的那件秘闻。
然后舌头里掉出两个字。
“……主人?”
苏清然略微皱眉。这家伙此时喊出这两个字,莫不是在取笑我?
他偏头看着唐十八少的表情。
“你怎么了?”
唐十八少皱皱眉,他完全没想到,面前这新朋友,竟有如此大的来头。
转念他又笑了。这人仿佛根本不知道有那么回事嘛。
然后他又略有些心虚地转起了眼睛。做小弟还是做朋友,或者做妹夫……都在我一念之间,本少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到这里,唐十八少又得意地笑了起来。
苏清然的眉头皱的更紧了,唐十八少的表情绝对有问题。
“怎么回事。”
唐十八少一下子站直了身子,再看向苏清然时,觉得面前这人,完完全全不一样了。
“那什么……爷爷说,小鸟认谁做主人,就把它送给谁。现在……它是你的了。”
说完这些话,唐十八少长出了一口气,仿佛甩掉了多年的担子。
苏清然虽然仍有疑虑,但他还是不想对唐十八少使用读心术。
因为唐十八少于他而言,算是朋友。
唐十八少既然不想说,他就不去追查。
他看着五色鸟道,“看来你在这笼子里,呆的还蛮舒服的嘛。不然,你就再进去?”
五色鸟摇了摇小脑袋。“不,你骑马时,我再进去。”
苏清然笑了笑,摸了摸它的翎毛。“那,带你去见我妹妹?她也该吃药了。”
五色鸟惊道,“公主?”
唐十八少听到这个词,头愈发大了。
看着苏清然绝美的脸,想着昨夜对那“公主”的所作所为,唐十八少突然间觉得后背凉凉的,不敢再去想这两人的来头。
苏清然却没那么担心唐十八少的来历。
能养着我的小鸟的人,想必也差不了。
一行到了万面小君的屋外,苏清然轻轻敲敲门。
门内无声,他走了进去。
她果然还在睡,苏清然皱皱眉。她脸虽不红了,却有点泛青。
二话不说,他又开始煎药。
唐十八少欣赏地看着苏清然的动作,连贯地,娴熟地,似乎比家里的大师傅还厉害。
只是,这药怎么只有小半壶?难道还要加别的东西?
唐十八少看着苏清然把壶放在桌上,脸色变了。
他开始放血。
小半壶药,大半壶血。
唐十八少终于明白了苏清然为什么会昏迷一天一夜。昨夜战斗时苏清然所发挥的惊人功力,还有今晨他感知到红衣女身上的禁制,如果是在这种情况下输出的,苏清然那一天一夜的反应,已经算是非常轻了。“你不怕你妹妹知道……”唐十八少说到这里,突然发现,苏清然手腕的伤口,竟已愈合了。
他发现,苏清然比他想象中,要强得更多。
苏清然走到万面小君榻前,把壶递到唐十八少手中,示意他倒出一碗药水,把万面小君扶了起来。
“乖,醒来,吃药了。”他的声音无比轻柔。
万面小君缓缓睁开了眼睛,看着面前的哥哥。
哥哥的脸,怎么那么白。
“哥哥,你……”苏清然从唐十八少手中接过药碗,摇了摇头。
“先把药喝了。”
万面小君闻着这愈加浓郁的熟悉香味,乖乖地喝光了这碗药水。
苏清然又示意唐十八少倒出一碗。
“接着喝。”
万面小君迷迷糊糊问道,“哥哥,我是不是病得更重了?昨日只是一碗的。”
苏清然笑道,“是哥哥想让你快些变好。乖,听话,哥哥保证,今天你把这一壶喝完,你的毒,就解了。”
万面小君听话地闭眼喝了第二碗,第三碗。
这香味,真的很香,真的很像……当年哥哥受刑时,身上的味道。
她想到这里,捧着最后的半碗,突然定住了。
她上下打量着苏清然,看着他微笑的脸,看得心好痛。
她突然紧紧闭上眼睛,一口把那半碗药,完完全全地喝光,舔净。
苏清然轻轻抚了抚她的柔发,接过她手中的碗。“喝完了,接着睡吧,等你再醒来,毒就解了。”他的声音,已经比之前还要轻,不是轻柔,而是无力。
万面小君只觉得心肝一阵抽搐。哥哥……哥哥原来一直在这样为我解毒。
她突然开始痛恨起自己来,为什么这样不小心。
脸上却露出天真的微笑,满足地舔了舔嘴唇。“那我继续睡啦,哥哥你也要好好休息。”于是扯过被角,仿佛很舒服地闭上了眼睛。
苏清然点了点头,替她掖了掖被角,捋了捋头发,又摸了摸额头,确定没有再发烧,看着她的睡颜,又笑了。
五色鸟一直很识时务地闭着喙。一直到苏清然准备起身离开时,啄了一下唐十八少的手,向苏清然那边摇了摇脑袋。
唐十八少如梦初醒,连忙去扶。
果不其然,苏清然刚站起来,就险些又跌了下去。
“你没……”唐十八少压低声音,苏清然摆了摆手。两人虽然动作很轻,却还是弄出了声响,所幸万面小君没有醒过来。
唐十八少轻轻舒了一口气,扶着苏清然,走出了房间。
门轻轻地关上,屋内一片寂静。
少时,重重帘幕里,传来了轻轻的抽泣之声。
万面小君望着天花板,心里一遍又一遍地祈祷。
“这次一定要让毒解下去。我不能再让哥哥为我放血了。”
刚扶着苏清然迈进客房的唐十八少,就被迫给了他一个彻底的拥抱。
“真重。”唐十八少把苏清然连拖带抱弄到了床上,叹了一口气。
“多金贵的人儿,偏偏对自己这么狠,你个笨蛋。”
他敢这么骂苏清然,当然是因为后者已经完全听不到任何声音。
唐十八少帮苏清然盖上了一床软乎的棉被,对五色鸟道,“好好看着你家主人,我去再给他弄点补血的流食。”
苏清然再醒来时,又是一天下午了。
唐十八少正在贤惠地喂他喝红枣炖鸡汤,还时不时地拿着丝帕,擦去他脸上的汤渍。
“听说你们是来参加国试的,还敢这么不要命……真不知道,再过两天,我这劳心劳力地怎么参加国试。”话虽说着,鸡汤还是没耽误地喂着。
“那你怎么……还对我这个对手这么好?”苏清然微笑道。
唐十八少悠悠道,“敢对敌人仁慈,才真强大。再说了,你这次昏了两天两夜,如今也不够做我的对手。”
又道:“怎么样?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什么?”
“好的是,你妹妹已经康复了。”
“坏的是,她早已看穿了一切,两次三番偷偷进来看你,看着看着就流着泪要给你输血,都被我拦住了,一会儿,她就又会进来。”
说着,外面的门就开了。万面小君蹑手蹑脚地走进来。
苏清然轻轻一笑,闭上了眼。
唐十八少皱眉轻声道,“你不好好休息,怎么又来了?”
万面小君沙声道,“我的哥哥,你不让我照顾,我看一下还不行吗?”说着走到榻前坐下,轻轻摸着苏清然的脸颊,看着那渐渐起来的血色,又流下泪来。
“哥哥,哥哥,你怎么不告诉我,我真是蠢,还想拿那香味做药引。”唐十八少看着万面小君的侧脸,目光很是柔和。
“哥哥,你可要快快好起来,千万不要有事……什么扶摇琴,什么国试第一名,全都不重要,我要扶摇琴,也是为了你才去要的。”万面小君伏在了苏清然的身上,轻轻地抱住他,仿佛在抱着母亲一般,无比依恋。
“哥哥,爹娘都不在了,我只有你了。”
万面小君呜咽着,发现一只手搭在了自己的背上,然后……另一只,也从相同的方向搭了上来。
然后第一只把另一只毫不客气地打落。
万面小君笑了起来。抬起头,正对上苏清然那双温暖的眼睛。
“别担心,我已经好起来了。”苏清然温柔地抚摸着万面小君的额发。“你好了,我真高兴。”
万面小君笑着,对唐十八少道,“谢谢你这些天对我们的照顾,但国试的时候,我们不会让着你的。”
唐十八少刚刚扬起的优雅微笑转成不屑。“切,你以为我稀罕那破琴吗,那种破琴,我要几把有几把。还有啊,我不需要你们让我。”他顿了顿,道,“因为,我根本就不想赢。”
“为什么?”万面小君问道。
唐十八少得意道,“哼,偏不告诉你们。”
苏清然对五色鸟问道,“老二,你知道吗?”
五色鸟道,“臭十八,你敢不告诉主人?”
唐十八少最讨厌别人叫他臭十八,怒道,“我就不说,小混蛋,你能奈我何?”
五色鸟接道:“唐家祖训第十八条,所有唐氏子弟,如……”“好了好了!”唐十八少连忙打断。“国试的男性魁首,会成为天垂之国国主的王后。”
苏清然愕然。他突然觉得这场国试内定的魁首,可能就是自己。
可是他不能打退堂鼓。
出人意料的是,万面小君却觉得很好。“那又如何,据说国主是个伟大的女子呢。”
唐十八少道,“有什么好的,不还是个短命鬼。”
苏清然有点吃惊,他不知道那个女人命不久矣。这让他对她生出了一种淡淡的怜惜和好奇。
“我只想要前三甲,除了状元。估计很多人都是这么想的。”唐十八少一脸豁达和自信。
忽然,苏清然幽幽道。
“看来我不得不拿状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