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红衣女的说法,想让苏清然死在国试上的人不少,可国试前的风波却比想象中少了很多。
风央城里的人,却不这样觉得。
“他们现在好像很开心?以为抓住了我的夏使,就可以高枕无忧了?未免也太自信了些。”
何风轻轻抚摸着掌中青,红,黄,白交替的一朵四瓣花,其中的红色,已愈发明亮,而中心的金色花蕊,却随着红色的明亮,而略微暗淡了些。
他微微笑道,“罂粟做得不错。”
只要继续隐藏下去,一切都不会暴露。
苏清然啊苏清然,不知你有没有发现,虽然你的血养回来了,却还是不如以前呢?
你是不是以为,自己无毒可侵,就不用怕暗地里的刀了?
他伸出手指,轻轻地捏了捏那金色的花蕊,花蕊极有弹性,在他的手底下,轻轻地颤动着,跳动着,仿佛长条形的奇异心脏。
剑忽然迟了一瞬。
唐十八少惊讶的脸,在无比耀眼的剑光骤然熄灭后,凑到了苏清然面前。
“你不要命了!刚刚在想什么!若不是我功力到家强行收剑,你的手就废了!”
苏清然惨白着脸,捂着胸口,没有回答。
为什么……为什么心会突然抽痛。
唐十八少表情变得严肃,轻轻扶住苏清然,担忧道:“你怎么了?莫不是前几日的伤又犯了?”
苏清然摇了摇头。那种感觉转瞬即过,却极能干扰他的心神,极为痛苦,仿佛有人在用手掐住他的心脏一般。
定了定自己的气息,苏清然道:“你不觉得这几天,太平淡了些么?”
“有什么问题吗?”唐十八少的面色更加严肃。
“按红衣女的说法,国试有人布局,必要置我于死地。他们在国试前,按理不该只派她一人动手。除非……”
“这步棋,还没走完。”唐十八少眼睛发亮道。“我早说过,红衣女,并不像看起来那样无害。”
苏清然不言语。
唐十八少拉住苏清然的手。“和我去地牢看看。不要告诉你妹妹。”
两人刚要迈步,一个声音,从后方传了过来。
“谁说不要告诉我?”
万面小君背着手,昂着头,容光焕发地走上前来。“这才几天,就敢对我哥哥发号施令?”又看着苏清然的脸色,忧虑道:“哥哥,你刚刚是怎么回事?哪里不舒服?”
苏清然把刚刚的因由和分析讲给了万面小君。
只见万面小君的脸色越来越差。
“如此看来,那刺客,绝没有那么简单。而且,哥哥的心痛,也绝非随机发作。”
万面小君接着道:“还有,你们发现没有,这几日里,好像都有一双眼睛,在看着我们。”
唐十八少觉得心里毛毛的。就连苏清然用剑斩出的艳阳天,都显得冷了起来。
万面小君忽然幽幽地道。“现在带我去见红衣女,等下。”她不知从何处扯出了一块巨大的破布。
“出发之前,全都进来。”
从何风那里偷来的宝贝,如今用来遮他的眼,正好。
来到了拐角,万面小君拦住两人,偷偷伸进去半个头去看。
地牢里,红衣女被锁链锁得很结实,看起来很安全。
万面小君把头缩回破布里,轻声发笑。
万面小君神秘兮兮道,“你们真的以为,这简单的禁制和锁链,能困住何风的四大使女之夏使罂粟?”
唐十八少的脸开始发绿。
夏使罂粟。火神一般的存在。难道那天,是在和她交手?
“所以,我说话都要隔着这层布才敢说,就是怕她听到。”
“哥哥,那夜她故作柔弱被你制住,没有向你动手,不是她不能动手,而是她不需要冒险。她已经在你摸她的时候,给你下了蛊。”
苏清然的心头一沉。
“春使茶缬,夏使罂粟,冬使兰乃桑,秋使……我不清楚。如果何风真的认真出手,他应该会四使一并出动,而这蛊,也必然要四使各自牵动一部分的效力。所以,从夏使身上,恐怕难以找到解蛊的办法。就像她身上从没带着解毒的药一样。”
她又掏出一只长管和一件无色斗篷。“这个,用来透视,而这个,用来隐形。你们只要乖乖呆着,不要作声。”
简单交代后,万面小君极其自然地从拐角走出来,走到红衣女面前。
她用那根长长的管子认认真真地看了许久。
红衣女一动不动地正对着她,没有任何反应。
然后,她走进了牢里。仿佛身体是无形的,没有开锁,就简简单单地穿过了栅栏,走到她背后,继续透过那根管子上下打量。
红衣女依然一动不动,不知是锁链的缘故,还是根本没有意识到万面小君的到来。
万面小君和罂粟在一起,就好像一个赤手空拳的少女与一只凶狠狡猾的老虎。
如今看来这少女,却比老虎还要胆大且沉稳。
苏清然看着面前的妹妹,越发觉得自己未曾真正了解过她。
究竟是多少凶险的经历,才能磨炼出如此谨慎而惯于隐藏的她;
又究竟是怎样的心志,才能让她在这些经历后,还保有如此明亮单纯的笑容。
自己相比之下,却显得幼稚了许多。
唐十八少看向万面小君的眼神,也不再是简单的柔和。
他欣赏她,不是因为她的勇气。而是因为,就算唐家的顶尖高手,对法器的驾驭也难以熟练到这种程度。
万面小君在苏清然与唐十八少赞叹欣赏的目光中,缓缓踱出牢来,回到破布,叹了一口气。
“她身上没有。”
她把法器收起来,补道:“而且,她也不在了。”
她也不在了?
“她留在这里的,只是一个假壳。真的她,应该已经在着手进行下一步计划。她会去做什么,我也不知道。”
夜晚就在这样的茫然中来临了,明天就是国试的第一天。
不管罂粟会做什么,国试,总是要参加的。
危险既然在国试上,那国试之外就要把状态调整到最好。
暖云居老白羊殷勤地准备了安神的药浴,给每间上房的客人,都备上了一桶,而给苏清然,万面小君和唐十八少的,则是最最顶级的。
三人破天荒地,忘记了一切可能到来的危险,与天垂之国迟迟不愿睡去的天光,一同合上了眼睛。
鄢语雪注定是全京都睡得最晚的几人之一。
能与国主分享这份情怀的,首当其冲就是权臣江上流。
“上次你把他照顾丢了,这次探访到了么?”鄢语雪眉间写满焦急。她隐约感到祝婉就在这城中,却不能完全确定,这种感觉让她很不舒服。
江上流伏在地上连连点头。“已经有消息了,正在进一步核实,这次微臣一定将功补过,请回大人!”
“好了,退下吧,注意身体。”鄢语雪摆摆手。
江下流从地上起身,向后缓缓退去,突然踩到了自己的袍子,绊了一个趔趄。
鄢语雪见状连忙走下台阶去扶,生怕江上流摔坏。
这老权臣假假抹了抹头上的虚汗,让开鄢语雪的手道,“老臣有罪在身,不敢,不敢,老臣这就退下。”接着麻利地提起袍子,一瘸一拐地退了出去。
江上流不愧为满天垂之国最有谦恭之名的权臣,哪怕出了大殿,依然半躬着身体,看着脚尖,一路保持着唯唯诺诺的姿态,直到出了宫门才变成另一幅模样。
宫门外,早已有八位貌美如花的侍女,争着搀扶这一迈出宫门就挺起肚子的江上流,不可一世地坐上那等候许久的八抬步辇。
步辇的摇晃让他心情很好,他已经一个半月没有坐过这么舒服的步辇了。
因为脚夫经过的路,洒满了月光,而不是雨点。这都是拜苏清然伤愈后善心大发的“一剑终晴”所赐。
江上流在步辇上,闻着天垂之国进贡的极品香水,靠着上好的貂绒,抱着金镶玉的暖手壶,口中含着一片清凉的参糖,微微地眯着眼,望着静美的月光,享受着侍女轻柔的按摩。
没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也没人敢猜想,这集满朝盛宠于一身的权臣的心思。
江上流并不是一个勇敢的人,他只是懂得看形势,懂得享受,懂得别人喜欢什么。
他最怕的,就是危险。
所以,不论他走到哪里,住在哪里,周围都有数百名暗卫高手,以远高于帝王的排场,守护着他。
这是他最引以为豪的势力,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护身符。
这让他在享受人间一切荣华时,敢忘掉一切心里的鬼。
包括那个最大的阴影,何风。
虽然自己是何风的眼线,但是何风给过他什么?
鄢语雪却给了他江上流所有荣华,安逸,富贵;给了他无数钱财,还有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手遮天翻云覆雨的权力和地位。
谅他是天垂之国历任以来最强大的国师,难道他还敢和满天垂之国作对?
江上流从怀中缓缓抽出一卷红纸,满意地读起了第三遍。
这是天垂之国大小官员最近送来的礼单。
江上流想着很快就可以确认的那个消息,以及那消息将换来的更多赏赐,心情变得更好了。
回到府邸,洗了一个热水澡,江上流舒舒服服地倒在了床上,为明天的国试养精聚神。
此时此刻,幸福的江上流,绝没想到,这个月光明朗的美妙夜晚,会成为他最恐怖的回忆。
月光明朗的夜晚,是天然的戏台,但对伪装者而言,却不是个好时机。
自以为脱离了所有人视线的罂粟,万万没想到,这明亮的夜,成了她此次计划最大的漏洞之源。
梦乡中的万面小君也没想到,自己在驿站里善心大发给出的那一百两,也即将帮自己一个大忙。
看来及时行善,可能会有好报的。
因为……
没有那一百两的救济,宋一星不能辗转来到国都;
没有苏清然的一剑终晴,宋一星在国都的生意不会大好;
没有大好的生意,宋一星就没钱住在国都第一高客栈,天都居的顶楼,看他最爱的千里镜。
没有宋一星在顶楼看星星,就没有后面的故事。
握着千里镜,从漫天星辰看向国都高矮错落如星辰般反光的瓦片,宋一星感慨万千。
虽然把钱存在了陈公子吩咐的无名户头里,他还是觉得那只是还钱。
这真正的恩情,应该另外回报。
“怎样才能当面报答陈公子的这份大恩呢?”
宋一星把镜子移到宫外那片富人居住的地方,心里想着,陈公子那样惊才绝艳,一掷千金的英雄人物,应该就住在那些富丽堂皇的建筑里。
他此刻,会在哪一片屋檐下,或睡或醒呢?
正如此想着,一道黑影掠入他的视野。
这黑影在屋顶上飞速跳跃,在月光的映照下,略略偏红。
对红衣陈公子极其敏感的宋一星,心里突然产生了小小的悸动。
这不会是陈公子在夜里练功吧!
千里镜熟练地调整着方向,缀着那黑红色的身影,一直到他停在了一块金色的瓦片上。看起来,好像到了目的地。
宋一星能看到仙人,除了他镜子做得好之外,很重要的原因是他目力极佳。
此时,他便调整着焦距,努力地移近自己的视线,想再看看这惊才绝艳的陈公子恩人的模样。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那黑红身影明显是个女人,面目并不可憎,但在宋一星看来,就是一个妖魔。
因为她的表情无比狰狞。
她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