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一星虽然执迷于造镜事业,但直觉一向很准,而且很有玄妙的逻辑。
他觉得,恶人和善人有先天的联系,厉害的恶人与厉害的善人,总是会相互招惹。
像陈公子这样厉害的善人,他的敌人,应该就是这种,外形相似,武功高强,却很邪恶的恶人。
他又直觉地想,这个恶人,今夜一定在做坏事。
如果我能看出这个恶人在做什么,那么,我岂不是有可能帮陈公子一个大忙?
就凭借着这份奇怪的逻辑,宋一星把手中最贵的千里镜,拉到了纤毫毕现的程度。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这个恶人在做什么事情。
这个恶人,就是罂粟。
罂粟正落在这月光下闪闪发亮的,江上流卧房的金质屋顶上,身形显得格外娇小。她的手里,却握着一把一人多高的巨弓。巨弓鲜红如血,将罂粟的身影全部包围了进去,倚着巨弓的罂粟,仿佛靠着一轮鲜红的月牙。
但这月牙绝不柔和,若横持,便是一把极锋利的弯刀。
弯刀的红色锐气,仿佛要远上夜空,将那明月,都剖成了两半去。
宋一星看着那鲜红的光芒,觉得眼睛刺痛,下意识地揉了揉眼周的穴道,眼睛却依然一眨也不敢眨。
此刻,他无比紧张。
一紧张,就会自言自语。
“那巨型镰刀倒也还好,可她身后背着的那些太阳般的星点,到底是什么?怎么感觉好热的样子。”
……
……
天鹅真绒,天蚕真丝,上好的锦缎里,睡着做美梦的江下流。
……
阳光拨开迷雾,江上流看着手中的金质账簿。
终于,终于找到了末界首富的手书!
记载着末界首富所有宝物秘密的手书!
谁都不要过来!谁都不许将它抢走!江上流紧紧抱着金质账簿。
一阵狂风从远天吹来,金质账簿化作漫天金叶,不翼而飞。
“哗啦啦……”
江上流的泪水和怒火一并从眼睛里冒了出来。
“哗啦啦……哗啦啦啦……”
泪水堵住了江上流的鼻子,把他从美梦中唤醒,也让他听到真正的声音来源。
夜里没有狂风,一丝风都没有。
但窗纸却在簌簌作响,声音格外地轻,却又格外地鲜明。
江上流擦干眼泪,惊恐莫名地看着窗纸剥落,漏进窗外的月光。
月光依然静美,一片片洒在紫檀地板上,仿佛银紫色的花次第开放。
可在江上流眼里,这些月光,比地狱的业火还要狰狞可怕。
究竟是什么人,能够穿越我的重重侍卫包围,弄碎我的窗纸?
江上流竖起耳朵,听到除了窗纸外,一贯安静的屋顶,也传来了衣袂浮动的声音。
他忙蹑手蹑脚爬到床底,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随着床底的黑暗如被子一般覆盖住江上流的身体,他的心,才稍稍放松。
他掐算着刺客可能进入的路径,手中握着一件枕下抽出的,天下无匹的神兵。
他曾用这件神兵,杀死过末界最恐怖的两个刺客。
只要刺客不从床底进入这个房间,他就有九成的把握,击中刺客的心脏。
而他的床下,是十丈厚的千年玄铁。
他轻轻地扣住了扳机。
下一秒,他不会给此人留下任何机会。
可惜,刺客根本不屑进来。
罂粟听到的一切,足以助她完成这场任务。
他爬到了床下,很好。
她笑着举起了血弓。罂粟在月光下的笑颜,很有一种迷幻的美,尤其配合着那一同闪烁的万千红星,仿佛真正的罂粟,在月光下吐露着醉人的花蕊。
罂粟毒,红星杀。
晴朗的国都夜空,无声地开起金红色的烟花,宛若罂粟在九天之上开放,又如凤尾在月光里盘旋。
如果此时有人看见这些烟花的轨迹,一定会羡慕那片金瓦的人家。
因为如此美丽的烟火,全部落在了那片金瓦的四周。
“嗖嗖嗖!”从窗纸的每个破碎处射入耀眼的红光,如流星,如流火,梦幻而残忍。
红光在黑暗的卧室中穿行,简单而直接,宛如最锋利的刀,没有折射,没有反射,只有穿透和燃烧。不论是金银,玻璃,还是瓷器,木雕,遇到红光,均或软化成液,或倏地成烟。
江上流虽然握着枪,但却绝抵不过罂粟铺天盖地的激光扫射。
江上流肘撑着十丈厚的千年玄铁,身子却早已软瘫在了地上。
他闻到了一股极臭的糊味。一只被红光射中的老鼠正在他面前缓慢地升华。
老鼠朝着江上流狰狞地咧开嘴巴,龇出龅牙;后背逐渐裂开,现出一个黑洞洞的大坑;随后,大坑内的血液和内脏沸腾成了汤水;剩下的白骨接连气化;渐渐地,只看见底下一层软软的肚皮在熔化……
“当啷。”
老鼠剩下了唯一一颗尖牙,滚落入肚皮下烧灼出的地坑。
“咣当。”江上流的手枪,脱落到了地上。
他的眼前,只有那颗尖牙。那颗象征着死亡的尖牙。
江上流颤抖着嘴唇,咬破了舌头,才没有发出绝望的惨叫。
他的肚皮也开始发烫,千年玄铁耐不住激光的加热,正在快速升温;
头顶的玉石床板也在不均匀地受热下,发出了咯咯的破碎声,几片玉渣掉落在江上流的头发上。
前,后,左,右,满屋都是致命的红光。
何处去逃?
即使逃出去,门外那恶魔,又给自己一丝活路吗?
江上流快要被火焰呛到窒息。
幸亏他还有个没出息的宝贵品质——求饶。
“饶命啊……咳,咳,饶命!你要什么我都会答应!只求大侠留我一个活口呀!”
惨叫声盖住了哗啦声,燃烧声和融化声,一切重归寂静。
仿佛是答应了他的要求,眼前的红光消失了。
江上流咽了咽唾沫,定了定神,直接站了起来。
因为床只剩下了一层灰。
满眼全是焦烂,原先的珍宝奇玩,如今荡然无存。
江上流颤颤巍巍地走到窗前。轻点一下,整面墙,刹那变为齑粉。
他一下子瘫倒在了地上,身下腥臊一片,屎尿混入墙粉,成了泥巴。
泥巴里有一张字条。
“欲留命,六日后城南角午时交苏。”
颤抖着将这张纸条读完,江上流把它撕成了粉末。
“定不让大人失望。”
顾不得体下脏污,江上流一拜倒地。
此事,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做成,决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可惜,天都居顶楼,又有人在自言自语。
“六日后,城南角,午时?交苏?”
宋一星又揉了揉太阳穴,“嗯……字好小,看得我眼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