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十八少对面前这个家伙还算了解,知道他命不好,一直以来也没什么恶意,这时他主动和自己示好,就是看在陛下的面子上,也不好怠慢了他,于是笑道:“辛苦祝大人了,这么晚,还为了我回到百花园来。”
祝仰止温柔一笑,弯腰帮唐十八少掸去华服上的灰尘,道,“今日听王后说,您为人踏实,不会行不臣之事,我本来也是这样想的。依我之见,王爷是理智的人,虽然没有说,但我猜,应该是为了一些重要的朋友或者重要的感情,说出来,又怕解释不清,是这样吧。”
唐十八少愣了愣,祝仰止竟将自己的心思看得这样透,笑道,“或许是因为重要的感情吧,有些私人恩怨,总是要了结的,国试之前,我便这样计划了。”
唐十八少说着,又仔细看了看祝仰止的脸。唐十八少从没这样仔细地观察过祝仰止,他发现,祝仰止的眼睛在月光下闪闪发亮,很像苏清然的,却少了些清透,多了些沉寂。
祝仰止也定定地看着唐十八少,似乎要透过他的眼,看到他的心里去,看得唐十八少心里毛毛的。过了一会儿,祝仰止豁然笑道,“那,就预祝王爷此行顺利。”
祝仰止一笑,唐十八少心中仿佛有一块大石落了地。他也不知道祝仰止为什么会给自己这样的感觉,不知为什么,他总是觉得看不透祝仰止。
或许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吧。不管怎样,祝仰止也算是老熟人了,从小到大都不是他的敌人。如今,也没必要这样无端揣测下去。
祝仰止笑着拍拍唐十八少的手,亲昵道,“念哥儿,别想了,快回去吧,我也好回去交差了。”
苏清然在一旁看着大吃一惊,这祝仰止竟然和唐十八少还有这档子交情?
他决定回去的时候,好好问问唐十八少。
唐十八少走了,那边的唐轩,也想逃。
祝仰止却没给唐轩这样的机会,他快步走上前去,拉住了唐轩的袖子。
“祝大人,您这是要作什么?”唐轩强自镇定着,想抵不认罪,并向离假山更远的地方退去。
祝仰止的脸阴沉得要下雨,并不说话,余光看见了假山那个暗洞。
他冷笑一声,推开唐轩,向那洞中快步走去,一眼就看到了狼狈不堪的落妙。
祝仰止一愣,但很快就镇定下来,落妙看见祝仰止到了,惊骇更甚,要知道,她是陛下的掌灯宫女,看见了祝仰止,和看见陛下没什么两样。
祝仰止冷冷看着唐轩,强压着怒火低声道:“你好大的胆子!这是你干的?”
唐轩还想抵赖,道,“不是我啊,不是……”
祝仰止一把拉住唐轩的领口,低声喝道,“你衣服穿成这个样子,还敢说不是你?!”
苏清然在洞外听到祝仰止努力压低声音说话,心中暗暗点了点头,看来这祝仰止,并不是冲动之人,还是很有善心的。
唐轩急了,胡乱攀咬起来,“我是刚刚看到有人在这里欺负落妙姑娘,和他厮打,没想到被他逃了。”
祝仰止看了看落妙,落妙恨恨地看着唐轩,拼了命地摇头,明眼人都看出来,落妙是在否认唐轩的假话。
唐轩见无法隐瞒,脸色已经变得蜡黄。
祝仰止亲自给落妙松了绑,帮她遮好衣服,安抚她后,对唐轩道,“你若以为我会利用落妙姑娘的名节来对付你,那只能说你的眼睛比心还瞎。”
唐轩看着祝仰止的眼神,一步都不敢动。
祝仰止站起身来,指着唐轩道,“以后收起你这畜生性子,若是让我再看见你做这种事情,我一定让你死得不明不白,不干不净。”
唐轩被抓了个正着,哪里还敢顶什么嘴,如今的祝仰止对他而言,就和陛下没什么区别。
祝仰止闭上了眼,不再看他。
“滚!”他低声吼道。
唐轩如蒙大赦,屁滚尿流地跑掉了,哪里还想起去抓刚刚那个阴阳怪气的家伙。
看着唐轩跑远,祝仰止出了一口气,平静道,“洞上的那位朋友,下来吧。”
苏清然一愣,这祝仰止竟然有这样好的眼力,不容小觑。
乖乖地从洞上爬了下来。
祝仰止一看,果然是姬无忧,只觉好笑,道,“无忧大师当真是无忧无虑好兴致,竟趴在洞上看春宫。”
苏清然笑道,“非也非也,我是来救人的,险些将自己暴露,幸好祝大人来了,不然我这一身病骨头,可要被一顿好打。”
落妙如今哑穴的劲头已过,也开始替姬无忧解释,在她看来,面前这两位,都是她的大恩人。
祝仰止听了落妙的解释,觉得姬无忧此人真是有趣极了。
落妙忽然想起了什么,问姬无忧,“无忧大师,您可是看见了什么?”
苏清然脸一红,笑道,“当然……没有看见。上面光线不好,我只看见了那浪荡子的背影,别的什么都没看见,没看见。”这“没看见”又重复了好几次,听得落妙脸红得一塌糊涂。
刚刚若不是姬无忧在洞上面作怪,她的身子,怕是早就保不住了。心里想着,她竟觉得让姬无忧看见也没什么不好。在落妙看来,这姬无忧,就是那传说中她心心念念的白马王子。
想了一会儿,落妙向二人行礼道,“今日祝大人,姬先生对落妙的恩情,落妙没齿难忘,此后,如有需要,落妙定当尽力报还。”
祝仰止笑道,“大家都是为陛下做事,你以后小心服侍陛下,至于我要是有什么找你帮忙的,和你说便是,不要惦在心里。”
苏清然对落妙道,“你个姑娘家家,别在这里磨蹭,快快回去,不然一会儿天更晚了,就什么都解释不清了。”落妙点了点头,穿好衣服,连忙跑出了洞去,很快便不见了。
祝仰止看着姬无忧这般举止言行,眼中略微露出欣赏之色,此人胆识谋略,机智过人,又有如此赤子心性,实在是可遇不可求的一位妙人。
待落妙走远,祝仰止朗然一笑道,“初见先生,很是投缘,可否移步,与仰止闲叙一番?”
苏清然经过刚刚一番观察,对这个面首的印象也是大为改观,他没有一丝面首的媚态,也没有太监的阴险,反而是一个侠骨柔情,怜香惜玉之辈,不知怎地,他看见这祝仰止,一种亲切感竟油然而生,仿佛许久不见的知己一般。当即同意,与他在百花园中漫步起来。
聊了一段时间,祝仰止道,“姬先生今日的百花蜜露饼,让我想起了很多快乐的过往,真是仙品。”
苏清然笑道,“祝大人过奖了。”祝仰止摇了摇头,“先生何必自谦,我想您厨艺既已这般了得,酿的酒,想必也绝非凡品。”
苏清然露齿笑道,“呵呵,给自己喝的酒,自然是要喝得开心。”祝仰止道,“那以后等先生酿出酒来,可否到府上叨扰一杯?”苏清然笑得开怀,“这是自然,若我做好了酒,大人随时来便是。”
祝仰止笑道,“陛下今日对您十分满意,想在明日,就会有好消息了。”
苏清然笑了笑,“无忧来到朝堂,自然要受朝堂的约束,大官做事,小官也做事,我姬无忧,就算是做小官,也能做出大事情。”
祝仰止眼睛一亮,赞道,“陛下能得到先生这等英才,实在是幸运啊。”
苏清然认真地看着祝仰止,想到祝仰止这些年替自己在鄢语雪身边的陪伴,下意识道,“陛下能得到祝大人您的陪伴和辅佐,也是她可遇而不可求的幸运。”
此话一出,二人之间突然安静下来。
祝仰止不知说什么好。
即便是鄢语雪,也只是将他当作祝婉的替身,从未有人真正肯定过他在鄢语雪身边的苦功,他再有才能,再有智慧,也逃不出众人对面首的偏见。
这姬无忧,是这十年来,唯一一个真正肯定他的独特,赞赏他在鄢语雪身边发挥的重要作用的人。
关键是姬无忧并没有将他和祝婉相提并论。姬无忧自始至终,没有提过一字一句的陈寻风,他赞美和肯定的,只是祝仰止自己这一个独立的人。
祝仰止突然有些感动,从这一刻起,姬无忧对祝仰止而言,是与其他人不同的存在;同时又有些伤怀,难道这天地间,只有淳朴的隐士,才能放下那些偏见?
看着祝仰止有些异样,苏清然疑惑道,“祝大人,您怎么了?”
祝仰止回过神来,再看姬无忧的眼神比之前更亲近了许多,道,“没什么,姬先生,时候不早了,我送您出宫歇息吧。”
苏清然笑道,“那就有劳祝大人了。”
祝仰止与苏清然一路谈笑着走到了宫门前,聊了许多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之类,聊得甚是兴起。祝仰止觉得姬无忧当真是一位全才;苏清然觉得祝仰止也是一位极难得的人才。
走到宫门口,守卫见到姬无忧和祝仰止,纷纷让路,祝仰止直送苏清然到了门外。
苏清然很高兴,今夜不仅得到了所需的药草,还结识了祝仰止这样一个妙人。
祝仰止回宫的路上也同样的欢喜,他觉得,姬无忧从某种程度上,比陈寻风要强,虽然没有那样的容貌,却比陈寻风更有才。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竟因为找到了这样一个人而开心。
或许这就是嫉妒吧。
他自嘲着,独自走在皇宫光洁的大道上。晚风骤起,几片花瓣沾了他的衣衫,他轻轻一拂,花瓣弃他而逃不留痕迹。他孤秀的身躯,在月光下投出一个长长的影子,和他脚对脚连着,仿佛他祝仰止在天地间唯一的朋友,那么亲近,又那么冷清。
这一夜,他没有再去重鸾殿。因为他走到重鸾殿时,里面的灯火已经熄灭了。
“陈寻风”大病初愈,需要好好休息,鄢语雪虽然有心等他,却不好开着灯,定是陪“小祝”睡下了。
他转身,回了仰止宫。
这是许久以来,仰止宫第一次,点起灯火。
苏清然回到暖云居,发现唐十八少已经睡下了,便也洗洗睡了。
往常万面小君都会派人提前烧好水,等着他回来,再后来是杨姑娘,如今两个人都走了,就连洗澡,也成了一个很无聊的事情。
苏清然躺在浴缸里,在水汽中默默地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情。
唐十八少的背景一定不简单,今天这样任性,鄢语雪竟然都不忍心罚他,恐怕不仅仅因为他是我的好朋友;祝仰止更不简单,这个人虽然是面首,却也是天纵英才;另外,最可怕的是那个冒牌货,连声音体态,形貌记忆都和我一模一样,这种境界,恐怕连万面小君也达不到,此人不可小看,恐怕他背后,有不小的势力,和风央城极有可能勾结在一起……不知怎地,他觉得这假的自己,和前几日那假的简七,有异曲同工之妙,若策划这两件事的,当真是同一个人,那么这个神秘人,的确是前所未有之劲敌。
细细想了一会儿,苏清然从浴缸中走了出来,万面小君做的面皮透气很好,和皮肤完美贴合,就算是洗脸也不用摘下来,皮肤也不会感到什么异样,他打算,就这样继续戴下去。
他突然非常佩服万面小君,姬无忧这个身份仿佛是给自己量身定做的一般。在姬无忧这个躯壳中,他觉得自己,活得比之前更真实了。
想到了万面小君,他心中又痛了起来。当初就是因为自己一时的心慈手软,才让敌人步步算计,最后害得小君身临险境,不念亲自冒险。
从此刻起,他姬无忧,绝不会再是一个一味仁慈的傻子。
虽然面前的路很困难,但他也一定要尽快实现这一系列的目标,若唐不念失败了,他定要将两人救出来。
只是不知那时,若见了杨姑娘,该怎么办……
小小,你究竟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