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似世界的东海,末界的东海四季分明。如今是深秋,海边的树林,已经落了厚厚的一层黄红色落叶,和朝霞映衬下的粉金色沙滩一同,围着碧蓝的海水,构成了美丽的边框。
可是海边的月九歌,此时却没有时间慨叹。
她穿着一身厚重的棉衣,正站在一只独特的雄鹰面前,一边哈气,一边搓手,一边发号施令。
这是一只晶莹透明的巨大雄鹰。
清晨的阳光照在它的身上,镀出了一层七彩的光泽。那雄鹰的透明眼睛闪着彩光,炯炯有神,雄鹰的嘴巴微微张开,其中衔着一块黑色的“宝石”。雄鹰的心脏是清澈的粉红色,粉红色外,有一层金黄色的外壳,也切割成了宝石的形状。整只雄鹰,昂首向天,它没有羽毛,光滑的脊背冷峻而高傲。
月九歌仔细地打量着雄鹰,眼中闪着期待的光。
这是她今日计划送给风轻扬的第一份礼物。
她已经做成了飞隼,如今,她又设计出了一架,可以持久飞行,不逊于水晶飞羽辇的御天隼,想来他若是看见这御天隼翱翔的雄姿,一定会很欣慰的。
想到这里,她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把目光移到了别处。
御天隼旁有不少七巧营的工人正在进行飞行前最后的检查,他们神情严肃,但压不住的激动,还是从眼底不自觉地流露出来。
月九歌眼神犀利地盯着这些七巧营成员,拳头微微捏紧。今天是团长来之前的最后一次试验,若能成功,她便可以交给风轻扬一份满意的答卷。
她一定要成功。
“营主,御天隼周围的落叶已经清扫干净,这次不会干扰它起飞了。”两个拿着扫把,灰头土脸的七巧营成员汇报道。
月九歌点点头,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继续盯着那御天隼。
“结构检查,过关。动力检查,过关。平衡检查,过关。心脏检查,过关。营主,御天隼已经准备好了!”
月九歌点点头,道,“准备起飞。”
说完这番话,那雄鹰的头,缓缓地低下来,月九歌走过去,拍拍雄鹰的头,雄鹰口中的宝石,便缓缓打开了一个口子。
月九歌绕到雄鹰的旁边,从那宝石的口子里,钻了进去。口子随即合上,雄鹰重新抬起了头。宝石的周围,逐渐生成了一面屏障,填满了雄鹰的喙。
七巧营的人在此时,纷纷退到了数十丈外,聚成一堆,紧张地看着御天隼。
没有人说话,只有毫不休止的海浪,一波波地拍过来,砸在东海的礁石上,砸起几声水鸟的鸣叫。
飞向天空的水鸟收起了爪子,却把畏惧的目光射到了雄鹰的身上。
那只透明的怪物,浑身没有羽毛,竟也像它们一样,展开了翅膀!
一阵震天动地的唳叫响起,海边金红色的秋树,随着这声唳叫,齐齐褪去了一层金色的外衣。
平地起巨风,金边红叶,万千浩荡舞当空;飞鸟默,涛声也寂,唯有鹰鸣震天地!
雄鹰褪去金色温暖的光泽,身周升起一股洁白的雾气,金红色的飞叶破开雾气汇成长长的旋带,缀着雄鹰的尾巴,追到了高空。
这只在海边诞生的鹰,就这样,拖着秋天多彩的尾羽,转眼间越过了连绵的树冠,飞进了碧蓝色的高天之中。
一切美得像一场梦,一场月九歌做了许久的梦。
地面越来越远,云彩越来越近,月九歌周围的温度,越来越低。
可她却感觉自己从头到脚都在燃烧,燃烧得那么厉害,就像雄鹰心脏燃烧的那个神奇的火苗一样,她浑身上下都在颤抖。
多少次,多少次失败了,如今终于成功。
那摸不透,读不懂的清秀少年,那谜一般的风公子,你今日,可会为我这般成绩而欣慰?
月九歌握着控制方向的手柄,认真地望着座椅前的八寻。
八寻是个指方向的工具,它除了感应自然的磁场之外,还能够感应人与人的磁场,寻人的那方,念得越真切,八寻的指示,便也越准。
月九歌眼神清静地盯着那八寻,而脑海,却前所未有地汹涌起来。
她在追寻关于风轻扬的一切。
……
这个清瘦,清俊的青年。
他的眼睛清澈干净,温柔善良的眼波,似乎能平静东海的波涛。
他那一日在东海的晨雾中坐下来,安安静静地弹箱罄,弹出的,却是震撼黎明的声音。
他具有杀掉青羽的强大力量,可是每次他出现在我面前的模样,都是温文儒雅得仿佛不忍摧磨一粒花尘,单薄脆弱得仿佛不堪一击。
他从没说过他从哪里来,可他睡有仙官气质,声如清水击石,行有百鸟承辇,智可造地改天……他那次隐约地提到,就连天选之人是谁,也要看他的意思。
若她曾因仰慕凤青羽而幸福,那么如今的风轻扬,是她连仰慕都不敢的。
但月九歌并不觉得卑微。
因为风轻扬说过,“月九歌姑娘不需要仰慕什么人。”
从那时起,她就知道,他不需要她的仰慕,她也不必,把感情放在那里。
他这个人,虽然神秘得很,但她清楚,他心里有人,有个很幸运的别人。
而她也很幸运。
因为他需要她,需要她的才华。
她如今就在证明自己。
月九歌面前的八寻,已经不再旋转。
它指着正前方,一动不动。
月九歌抬起头,透过黑色宝石的舷窗,目光所及是一片灰白色的云海,和蓝黑色的天空。
有飞鸟,从云间缓缓来。
鸟有些慌乱地叫,却依然保持着统一稳定的阵型。
月九歌看着这些鸟的表现,心中暗暗点头。
不愧是他的座驾们,训练有素,纪律严明。
她缓缓地逆着鸟群飞行,直到她看见鸟群中心的那最稳重华丽的水晶飞羽辇。
水晶飞羽辇中的那人,丝毫未因雄鹰的出现而惊慌,依旧负着手,闲闲地站在辇中。
月九歌将雄鹰缓缓推近,来到水晶飞羽辇的面前十丈处,轻按手柄。
雄鹰低下头,一个俯冲,钻下云层,又从另一边钻出云海,隔着一段距离,与水晶飞羽辇并排行。
月九歌看着辇中的风轻扬。
风轻扬在看她。
虽然人从外面,是看不见黑色宝石机厢里什么模样的,但月九歌相信,风轻扬认出了她。
因为他,向她竖起了大拇指。
他的笑容,很温暖。
云的影子覆盖在雄鹰宽广的翅膀上,投出了美丽的轮廓。
雄鹰发出了清澈的叫声,翅膀微微倾斜,在空中打了一个旋,钻进云海,消失了。
苏清然望着那雄鹰消失在远方洁白的云朵中,笑了笑,走到软榻边,重新坐下来。
“看来九歌给我准备了很多惊喜。”他抚着重夏递来的手炉,颇有些欣慰地道。
羽帝骂道,“刚才那什么玩意儿,像鸟不是鸟,像飞机不是飞机,我那些没见过世面的乖乖鸟儿们,魂儿差点丢了。”
苏清然道,“那是九歌,九歌在向我见礼。”
苏清然如此说着,目光投向了身后那片云海。
那只雄鹰方才的模样,真的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