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渐西沉,钟如是将两千七百兵马驻扎在临海县外,挑了三百精兵,披坚执锐地集结在云华殿外,呈包围之势。
云华殿外的百姓看见钟如是这般举动,有点害怕,有点愤怒,一个胆子大些的问,“这位官人,不知这是做什么?”
钟如是看着那锦衣锦帽的好事者,心里有些不耐,高声回答,“本官只是奉陛下之命,来给圣主颁圣旨的,诸位不必惊慌。”说完,他收回目光,细细打量着云华殿的外表,心中暗暗评判:这云华殿只是“圣主”的临时居身之所,竟修得和陛下的寝宫一般豪华,姬无忧这种做派,未免有点逾矩。
如此想着,钟如是跳下马,拍拍怀里的圣旨,走到殿外敲门。
云华殿的门很高,很重,很大,可打开的一瞬间,却没有任何摩擦的声音,一个少年从门里向外探了探头,见到钟如是,问道,“这位将军有什么事么?”
钟如是暗暗惊叹这门造得精湛,回答道,“天垂之国国主陛下派本官,来为圣主颁读圣旨,接圣主回国都。”
少年看了看钟如是身后的兵马,迟疑道,“既是如此,还请这位将军少带些人进殿,圣主病得很厉害,受不得惊吓。”
钟如是路上已经听过什色说姬无忧病了,如今见这少年眉间忧愁,不像是装出来的,于是应允道,“既然如此,本官便同公主一同进去,其余人,就留在外面。”
少年露出惊骇的表情,“公主也来了么?”
钟如是道,“为了表达对圣主的关切,公主特意来看望,只是路上未听说圣主得了病,所以没有准备礼物。”
少年的眼睛暗了又亮。他何等聪明,这种官员若说来探望,却不备礼品,显然来者不善。
可这种情况下,拦着不进,绝对不是良策。
更何况什色大人已经回来,也不怕这一个官员闹出什么幺蛾子。
心念电转间,吴安已经把门敞开,露出了礼貌的笑容。
“公主,大人,请去前方庭院暂歇。我这就去通知圣主大人。”
钟如是点点头,看着门内清贵雅致,又无比空落的景色,心里微微诧异。
这样豪华的庭院,跑腿的,就这么一个少年么?难道是为了隐藏势力,故意避着我?
钟如是带着疑虑,与可如玉在庭院中坐下。
可如玉仔细打量着云华殿的陈设,看了一圈之后,惊叹道,“这殿名曰云华,真的镶了好多美丽的云母呀。如是哥哥你看,这一个普通的庭院,柱子上就镶着紫色粉色的云母,窗户边蓝色的云母衬着青色的帐幔,看起来好像仙人住的云宫一样。”
钟如是道,“美是美,有你父王的寝宫美吗?”
可如玉迟疑道,“比之父王不在时的寝宫……也不差了。”
钟如是冷笑道,“所以,陛下让我来接姬大人回去。”
可如玉听出了钟如是的话外音,皱起了眉头,低声说,“可是如是哥哥,我们还没见到他呢,不能下定论。”
话刚说完,庭院外便传来一个动听却虚弱的声音。
“公主和钟将军远道而来,微臣抱病在身没能远迎,还请恕罪。”
落妙推着坐在玉兰紫檀轮椅上的苏清然,慢慢向庭院走来。
暮色苍冷,朦胧的夕色照在蓝紫色的云母上,映出了虚幻的光圈,折射在庭院间。
苏清然在云母炫出的光华间缓缓移过来。他穿着一身青衣白袍,袍上缀着淡紫色的绒羽。他坐在轮椅上,身体笔直,身畔椅上雕的胭脂玉兰花,在夕色里开得有些清冷。
他的脸色很苍白,人像是秋风中的一株瘦弱的碧草,虽然坐得笔直,但下一刻,仿佛就要折倒。
可如玉见到姬无忧的一刹那,心咯噔跳了一下。
若不是她早知父王在宫里,如今恐怕就要把这苍茫暮色里缓缓而来的人,认成陈寻风了。
多相似的气质,多相似的身形!
距离的拉近,破除了暮色的晕染,可如玉终于看清了姬无忧的面容。
“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可如玉,下意识地说了个“您”字。
不知为何,虽然姬无忧的面容和陈寻风的截然不同,她在心里,竟生出了一种奇妙的重合感。
就像当时第一次见到父王后,不自觉地把那绝美样貌和围场时见过的陈寻风重叠的感觉一样。
可如玉如今,对姬无忧,生不出一点恶意。
“公主殿下,微臣……”苏清然从轮椅上站起要行礼,可如玉连忙上前,把苏清然按回到轮椅上。“先生不必多礼,路上听到先生病得严重,如今见到先生谈笑自若,我就放心了。”
按可如玉良善的心思,她这番话,说得可谓是相当不艺术了。
路上听见病得严重,如今见到谈笑自若,这不是在暗讽姬无忧骗人,又是什么?
果然,苏清然听完可如玉这番话,微妙地看了她一眼。但和他理解的不同,可如玉眼中皆是关切,苏清然心里暗暗笑了笑,柔声说,“谢公主理解。微臣只是脚跛了,加上失了不少血,所以比较虚弱,如今已经没有大碍了。明日,我便打算回国都,向陛下请罪。”
钟如是审慎地看着姬无忧,见后者脸色果然苍白,手指上还包着一层厚厚的纱布,疑虑去了几分,道,“先生既无大碍,便接旨吧。”
苏清然从轮椅上起身,钟如是道,“公主既然说先生不必多礼,先生就不必从轮椅上起来了。”
苏清然点点头,“谢公主恩典。”
钟如是念道,“爱卿姬无忧平定江南祸乱有功,今提拔为都察院右都御史,行监理百官之权。限五日内返回国都,上朝接受封赏。山高路远,朕担忧爱卿安全,特派钟如是将军前来护送。至于江南总督一职,朕念爱卿身体有恙,更宜在国都静养,故已派黄洛接任,黄洛世代清官,爱卿不必有所挂虑。”
苏清然心中了然,从江南总督变成右都御史,官品升了半级,又从地方调到了中央,看着好看,实则是要夺他的地方权力,可他的根基根本不在官场之中,又何惧这等手段?如今成了都察院右都御史,正合他所愿。
此次回国都,便是要找出那风央城的奸细,江南总督一职,他本就是要辞的。
正自想着,苏清然在轮椅上行礼道,“微臣谢陛下恩典。陛下神明圣德,吾国繁盛长安。”
钟如是见姬无忧如此痛快就答应了,反而有些吃惊,又听他规规矩矩说出那赞颂之词,根本没有任何不服的语气,心里更加疑惑。
难道姬无忧,真没有反心?
钟如是自然不会如此快就下定论,清清嗓子笑道,“姬大人,快请平身吧,你我以后,便是平起平坐了。”
苏清然笑道,“是陛下的恩典,臣的荣幸。臣必将竭力维护陛下。”
钟如是此时的目光有些复杂,他看着姬无忧的眼睛,那双眼睛如此清澈,清澈到他几乎要相信,姬无忧毫无反心。
苏清然道,“公主和将军今日远道而来,天色已晚,无忧没能及时准备宴席,刚刚已经吩咐下去,很快便为二位接风。云华殿有许多房间,无忧已经选了最好的两间,打扫干净,公主和将军今夜便可在此歇息。至于门外的精兵,无忧也都看见了,斗胆问将军,这些精兵包围了云华殿,是何意?”
钟如是有些羞赧,若姬无忧当真没有反心,他如今带何须三百兵,三十兵都嫌失礼。
此时,院外忽然响起一个声音,“钟将军何止带了三百精兵,今天和尚撞见他的时候,他可是浩浩荡荡带了三千兵啊,和尚猜想,钟将军是怕你要造反,才带了这么多兵来。只是他带了公主,实在太蠢。若我们要造反,如今将公主拿了作为人质,岂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什色大步从庭院外走进来,看着苏清然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