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然与韩毓等人道别,拉着重夏上了轿子。
什色自然不愿与重夏同乘一轿,道,“和尚回自己的府上去。”甩着袖子大步走了。
鄢语雪配给苏清然的是一品大员的轿子,轿顶上连缀了七只仙鹤,国都中能用上此轿的寥寥无几,加上这轿子极新,光溜溜的轿沿在晴朗的阳光照射下亮得耀眼,很是张扬。
苏清然坐着坐着,连日赶路的疲惫上来,加上从江南回来,终于有个下午能放松一下,竟破天荒有些发困,阖眼慢慢地睡了。重夏在一旁看着,拉上帘子替他挡了阳光,也不忍叫醒他。
姬府在国都的西南角,离皇宫不近不远,其中有一条明轩街,街两边总共就四处宅子,分别是唐家,江家,韩家,钟家。而姬府,则是在街的尽头,新建出的第五家。且不说姬府,只这四大世家住在一条街上的结局就是:不论是混混还是酒鬼,走到明轩街,都乖得不得了;不论是闲杂人等还是外来人等,走到这里,都轻手轻脚。
而且,这条街,还经常塞车。
因为四大世家进进出出要用到轿子的实在太多,坐在轿子里的主人,也看不清外面的情况,有时就鲁莽呼喝,搞出不少冒犯的事情。
于是,在明轩街,新的轿夫要学的第一件事,就是暗号,而且是文雅的暗号。
主人们坐在轿子里,不需掀帘,听的,就是轿夫与轿夫之间的喊号。
喊号喊久了,轿夫就不看轿子了,只听暗号。
这不,苏清然迎面过来一顶轿子,轿夫喊了,“山外青山楼外楼。”
钟家尚黑,江家尚青,韩家尚蓝,唐家尚红,四大世家,不分上下。
这暗号就是说,这是江家人,而且是江家第二代,正当好时节的山外青山,楼外楼,瘸了脚的江家少爷,江川是也。
这时,如果轿子里坐的是钟家除老夫人和正太太之外的家眷,或者唐家的三代小姐少爷和二代姨娘们,那就要让路的。
轿夫担着轿子,也不愿抬头看那轿顶,只看这轿子光溜溜的,就以为是唐家新纳的姨娘或者是闲杂人等在外面晃,虽然低着头,但语气却很是傲慢。
鄢语雪派给苏清然的,是宫里抬辇的轿夫,根本不懂明轩街的暗号,反而觉得面前这轿夫有病,张了张嘴巴想说点什么,却似乎忽然有印象从哪里听过这句诗,就稀里糊涂接了一句,“西湖烟雨几时休。”
这句虽然作诗接的顺得很,但作为暗号,简直驴唇不对马嘴。
面前那轿夫一听此人对不上暗号,乐了,知道又是个外来货,当即叱道,“外面来的躲一边儿去,别耽误轿上小爷出去治病。”
苏清然的轿夫也不是个软柿子,更何况自己轿上坐着的是身兼两个一品的姬大人,当即喊道,“你可知这轿上坐的是谁?他……”话还没说完却被打断。“谁呀,谁呀?轿子光溜溜的像茄子一样,还是紫色的,是四大世家的么?”
重夏在轿上听得一清二楚,见苏清然闭着眼睡得正香,不想打扰他,便掀帘道,“轿上乃当朝检察院右都御史,太女太傅姬大人。”
对面轿子上斜斜倒着的身影,看见重夏掀帘露出脸来,一下坐直。
“嗯?姬大人?我怎么没听说过?美人儿,你不是在诳我吧。”那声音十分挑逗,重夏听得气愤。
“哪里来的纨绔,快快让路!”
江川睁大了眼。
这美人生气的样子,还真可爱啊!
“纨绔?美人说的没错,我江川就是个纨绔。怎样,今天我要是不让,你能怎么样?难不成还能要我的脑袋?”
重夏道,“你……”
苏清然的轿夫看不惯这等官僚少爷嘴脸,对重夏道,“重夏姑娘,我们不用和他纠缠,等我回去向陛下复命,就说江川拦了姬大人的路,请陛下定夺。”
重夏点点头,道,“没错。”
江川听得重夏语气肯定,不觉害怕反而觉得可笑。“陛下?陛下还会派她的轿夫来给个大臣抬轿?这等奇事,我江川自打生下来还没见过呐,哈哈哈哈!”
苏清然隐约听得热闹,忽然醒了,问重夏,“怎么了?”
重夏道,“一个叫江川的,拦了大人的轿子,说是要治病。”
“哦?江川?他的脚还没好?”苏清然听到了熟人的名字,顿觉好奇,自然问道。
坐在轿中的江川,听到这句话和那说话者似曾相识的声音,笑声戛然而止,身体也僵在了轿子里。
“你……你是……”
苏清然换了低沉的嗓音,在帘中笑着道,“都察院右都御史,太女太傅,落日神山隐士,明轩街姬府的主人,姬无忧。”
苏清然的语气平稳清淡,似乎在说一件理所当然人尽皆知的事,而其中隐隐透出的威严,又有了那么一丝钻进人心里的威胁气味。
奇哉怪哉,这同样的话,从姬无忧口中说出来之后,让整条街都安静了许多。
包括江川和他的轿夫。
那轿夫听着这话,似乎信了,问江川道,“少……少爷,咱们,让路吧。”
江川缓了缓神,想起一件事,问苏清然,“看你是个外来人,你怎么知道我,还知道我的脚坏了?”
苏清然笑道,“呵,因为我不仅是个隐士,我还是个算命的,还是个神医。既然你要出去看病,我便不拦了。劳驾大哥,给这病号让路。”
江川听这语气,越听越像个故人,虽然自从那故人飞黄腾达再难见面,可就是觉得隐隐约约像得厉害,仔细揣摩,冷汗都从脊背流下来了。
他这段时间忍不住吃香的喝辣的,脚根本不像当时陈寻风说的那样乐观,这次出来就是走投无路了。陈寻风藏在深宫根本不可能给他治,太医院的人也束手无策,如今他若再找不到名医,他这脚从今往后怕就真的废了。
如今此人不下车不掀帘,就知道他的脚没好,对他的脚伤似乎还很轻蔑,必定是位神医,若今日错过了,怕要后悔一辈子!
冷汗正流着,江川对面的轿子,已经缓缓移动到了街边,给江川的轿子留出了一条宽广的大路。
江川的轿夫脚不知怎地有点软,却还是尽力挺直腰板,准备大步大步地走过去,却被江川叫住。“停下!”
苏清然有点没好气地道:“怎么,给你让了,还不走了?你不走,我们可走了。”
说着苏清然的轿夫便抬起轿子,擦着江川轿夫的肩膀,快速走过去了。
江川这才反应过来,喊着,“姬大人留步!您能治我的脚么?”
苏清然却没有让轿夫停下,反而轻声催促他快走,直到离江川的轿子有十步之遥,苏清然才幽幽地说,“要想把脚上的臭脓去了,回去熏个香,今天晚上到姬府找我。”
江川在轿中本已绝望,听了苏清然一句话,顿时欢脱起来,“好的!好的!敢问神医如何知道我脚上的炎症的?”
苏清然的轿子此时已离江川三十步之遥。江川似乎听到了一声极轻的叹息,又听到一句轻轻的话。
“你一闻,不就知道了。”
江川羞得脸通红,心里却明快了些。
这位神医说话幽默风趣,显然不把我这病放在心上,既然如此,我有得救了。
他却不知,在刚刚过去的那轿子上,可爱的美人问了自信的神医一句话。
“大人,您这一路劳累过来,心力交瘁,为何不歇息一晚,等到明日再给那人治病?”
神医叹了一声,复又闭上了眼睛。
“唉。他这脚脓,只要再多拖一日,脚就必定废了,我怎么能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