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仰止看出了苏清然的失态,却丝毫不觉得意外,反而又重复了一遍:“没错,我真的越来越喜欢你。”
之后,祝仰止转移了话题,二人又喝了许多酒。苏清然红着脸,倒在桌边,眼睛半睁半闭看着祝仰止,眼睛里像蒙了一层水雾。
祝仰止看着苏清然的模样,忽然心里一动,手撑着桌子凑到苏清然身边,低下头,温热的呼吸吹着苏清然的耳根,“你知道吗,只有在你面前,我才不像是陈寻风的附庸。我一开始喜欢你,就是因为这一点。”他一边说,头一边低下来,埋在苏清然的发间。
苏清然的发丝有些乱了,但他的心却没乱。发丝之下,那双原本半睁半闭的眼睛,忽然明亮了许多。
苏清然要听听看祝仰止下一步要说些什么。
祝仰止没注意苏清然眼神的变化,继续道,“我也觉得奇怪,为何你在我面前,从来不提陈寻风,我遇到这么多人,你是唯一一个对陈寻风完全不感兴趣的人。这也是我喜欢你的地方。”
苏清然听到祝仰止如此说,心里苦笑。
我当然对陈寻风不感兴趣,因为我早已对他的一切了如指掌。只是你,你做如此想,实在有些可怜。
祝仰止说了这些话,仿佛是触到了伤心处,有些累了,把头更深地埋进苏清然的发里。“你头发的味道,有种很雅致的香气,不知怎地,有点像陈寻风的味道。可是,很神奇,我不喜欢他,却喜欢你。”
苏清然听到前半句,心里一紧,听到后半句,心里一苦,手却没有闲着,精准地点了祝仰止的穴。
如今他已经清楚祝仰止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感情,他心里不能接受,却不觉得恶心。因为这感情如今想来,似乎很合情合理。
祝仰止虽然并非心甘情愿,但他毕竟做了面首这些年。原本一个彻头彻尾被仇恨充满的人,如今对自己产生了这样的感情,若是坚决地拒绝他,是否会将他的心打入一个新的冰窟?苏清然不敢想象这样做的后果,他更不能说自己就是“陈寻风”,事到如今,他除了沉默,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选择。
苏清然将祝仰止搬开,默默地看着祝仰止熟睡的脸。似乎是前一秒还在想着心爱的人的缘故,此时的祝仰止,脸上带着甜甜的笑容,和他以往那些虚假的笑相比,美得不似一人。
苏清然看了许久,心里一种异样的情绪蔓延开来。他可怜祝仰止,同情祝仰止,他想保护他,照顾他——就像对待一个流落在外,受苦多年的兄弟一般,让他能开心些,就开心些。
没有唤人,苏清然静静地抱起祝仰止,在如水的雪夜月光里,缓缓地走着,走过花架,走出庭院,回到自己的卧房,走到了床边。
“今天晚上太冷了。你在这里睡一夜。”苏清然将祝仰止轻轻放在床边,转头望着月光里静静生长的养魂花,眼睛有些湿润。在苏清然心里,他很对不起祝仰止,不论是做陈寻风的他,还是做姬无忧的他。
仰止,你这辈子,还会做回高山么。
苏清然默默整了整衣服,向卧房的躺几走去。
他打算唤重夏进来,在躺几加一床被子和手炉。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祝仰止的呼声。
“好冷,好冷……你们冷吗。爹,这里的冬天,太冷了。”
苏清然站住了脚步,回头望去。
祝仰止继续呼唤,声音有些哽咽,“我……已经够了。我……想你们。”
苏清然转过身去,一瞬间有些踌躇。
祝仰止比他大十岁,此刻却像个孩子一样,在念着爹娘。
二十出头的苏清然,忽然觉得这情景无比陌生。
如此思量只在刹那间,他放弃了加一床被子的念头。
苏清然回到床边,脱下外衣,从另一侧上了床。他躺在祝仰止身边,将被子拉上来,盖好祝仰止和自己,然后将手覆在祝仰止后背上,为他缓缓度入内气,欲为他驱除寒冷。可那手刚放在祝仰止背上,苏清然就感受到了一股很强的内力。
他皱眉心惊。这内力,已经超过了一个普通武林人的水平。
祝仰止,绝对是一个高手。
苏清然心里苦笑。
我们果然,在互相隐瞒。
仰止,你喜欢我,却为何要做这么多偷天换日的事情?
躺在床上,静静地回想今天发生的事情,苏清然有点不解。
祝仰止喜欢自己,和他偷换官员有什么关系?
他喜欢自己的原因纵然清楚了,可他内心最大的结究竟是什么?
苏清然望着祝仰止的后背,微微叹息。
当初留在国都,就是为了查出当初国试偷天换日的幕后黑手。如今这黑手将他的后背留给了自己,只需一根手指,一缕剑气,就可以轻易斩断面前这人的生机,为简七,为死去的那些官员,为自己报仇。
可此时,苏清然却下不了手。
一夜,安静而短暂,夜里喝了酒的人有时会很早醒来,苏清然就是这样。
苏清然没有叫重夏,自己站在镜子前面换衣服。今天的他,换了一件淡黄色的轻便棉衣,朴实无华,却干净温暖。他正在整理头发,却被祝仰止抱住了。
“昨夜,我们两个睡在了一起?”祝仰止身上的酒气还没散去,脸上的笑意却又盛满。
苏清然掰开祝仰止的手。“昨夜,什么都没发生。祝兄只是在此醉成了烂泥,小弟不好处理又怕怠慢祝兄,才把祝兄带到卧房里来了。两个大男人,有什么好怕的。”苏清然说这话的时候,故意强调了一下“大男人”,试图掩盖祝仰止对昨夜表白的回忆。
谁料祝仰止却记得清清楚楚,笑眯眯问道,“昨夜我记得我说了一句重要的话。我说,我越来越喜欢你。你怎么想?”
苏清然感受到了祝仰止炽热的目光,迎面对看回去,目光交错间,苏清然发现,祝仰止的呼吸逐渐粗重起来。他心里暗暗感叹,道,“祝兄,你知道,无忧是一个规规矩矩的人。你今天说的东西,无忧,不敢胡乱解读啊。”
祝仰止的火热目光暗淡了些,挺直了身子,看向了镜子。
“你看,我们二人同框,多好看。你看那窗边的养魂花。阳光照在上面,已经生了一个花骨朵了。”
“我的心,曾是一片冰原,直到最近,我才发现,里面有朵花。这朵花今早,刚刚开了,你想看么。”祝仰止的声音逐渐变低,语气却是不变的期待。
苏清然笑道,“祝兄心里的花,我已经看见了。祝兄脸上的花,比心里的花,开得更张狂。”
祝仰止哈哈大笑,拍了拍苏清然的肩膀道,“哥哥走了,改日再来看你。”
苏清然默默看着祝仰止的背影,忽然觉得,那身影前所未有的模糊。
他苦笑一声,望向窗台,忽然擦了擦眼。
他发现,连窗前的阳光与养魂花,也看不清了。
甚至,连镜子里的自己,也逐渐地模糊起来……
苏清然知道,自己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