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的天空,忽然闪现出嫣红的碎羽,青蓝色的鳞片。
“十八,我们现在是要去找碧冥子算账么?”风中传来一阵明媚的,凤鸣般的声音。
“没错,就是找他算账。”云里隐约有雷声来,唐十八少的面容从云端闪现,美近乎妖。他正在冷冷地微笑,看着远方西海的礁石岸,忽然脸色古怪地变化一下,怪叫起来,“哎呦。”
万面小君道,“怎么了?”
唐十八少道,“内急,我得下去一下。”
万面小君道,“我陪你去。”
重重云雾散开,唐十八少匆匆忙忙落地,走到一处青黑色的石头后面。那石头在礁岸上,背朝大海,周围除了海鸟和被鸟叼着的鱼儿之外,没有人能看见唐十八少哼哼哧哧的样子。
万面小君则站在礁石的远处,面朝大海,面色古怪。
她没有看石头后面的唐十八少。她在眯着眼望着远处列队走来的一群人。
那一群人灰头土脸,被西海的海风吹得头发散乱,他们的衣衫虽然并不破碎,但看起来他们沿着海一路走了很久,依然被路上的鸟屎和海盐淋了一身。
这些人里,为首的二人看起来整洁些,手里仿佛牵着什么东西,他们后面的那些人,都排着队,两只手向前捧着,似乎在拿着什么。
万面小君好奇地看着,她觉得后面那群人中,有两人的身影比较熟悉,却又想不起来是谁。
待那群人迈过礁石,穿过海风扬起的水花走到万面小君面前时,万面小君才认清那熟悉的两个人究竟是何许人也。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那些人并非捧着东西,而是双手被一根绳牵住,排成了一条。
再看那熟悉的两人。其中一人依然穿着招牌的桃红色长衫,但那长衫上已经皆是鸟屎,又长又媚的桃花眼依然有神,此刻却有些躲闪。另一个穿着一件被太阳晒褪了色的红色绸衫,脸色疲惫,粗壮的身体却丝毫未瘦,甚至沾了些油水,就好像刚赴过宴席,被人从酒水堆里捞出来一样。
万面小君还在惊疑,忽然听到后面一声抽气,然后三分欢喜七分做戏的狂叫一句,“大哥,二哥,竟然在这里看见你们!实在太有缘了!”
唐十八少大叫着,张开双臂走到那两人面前,在万面小军惊疑的目光中,伸手同时拍了拍唐轩和唐辕的左肩和右肩。
这时,一块鸟屎落在了唐轩的肩上。唐轩却根本没去看,而是狠狠瞪着唐十八少的脸。他如今的表情,轻蔑,不满,厌恶,似乎将唐十八少的手看成了比鸟屎还脏的东西。
唐十八少不与唐轩对视,转而去看唐辕,发现唐辕的脸色,竟红得像个苹果,那双圆圆的眼睛,此刻更是瞪得像桂圆一般。
唐十八少道,“怎么,大哥二哥这是要往哪里去啊?”
领头的人见唐十八少阻拦队伍前进,回头走来欲呵斥,却发现唐十八少的背影气质非凡,想来不是什么好惹的主,于是便客气些道,“这位兄台,我们要出差办事,能不能行个方便,让我们早点交差?”
唐十八少转头看那官差笑道,“好说好说,这是我大哥二哥,见面亲切,聊聊而已,不知道官大哥要送他们去哪里?”
官差道,要送到西海王的西海王府去当下人。
唐十八少一听这话乐了,他的王府早就被碧冥子给霸占了,哪里还有什么王府,如今去的,不过就是西海碧冥派的新山门罢了。于是对官差道,“这位官大哥,我正好也要去西海王府,不然和你们顺路同行?”
官差看出唐十八少貌似身负高明武术,也不敢来硬的,于是说,“那便同行,还请路上给个照应。”唐十八少打个哈哈道,“没问题,没问题。”
此后一路几天,唐十八少打听清楚,这些人实际上都是国都的新获罪人或者流犯,不少是来自唐家的,还有一些是作乱的武林人士。很多人看起来眉眼不端,脸上大写的“不可深交”。唐十八少路上一反常态,对唐轩唐辕二人倒是很温柔,一直偷偷说一些事情,弄得二人好像都有些挂不住那冷漠脸色。
到了第三天,唐十八少道,“大哥二哥,快到地方了,和你们说的事,想好了没?”
唐轩道,“不念兄弟想得周到,我唐轩若能脱离奴籍,这个忙就帮了。”
唐辕道,“大哥做什么,我也做什么!”
唐十八少道,“好,那一会儿我便去找人给你们提供一些武器和干粮,几天之后待到了西海王府,便听我的了。”
唐轩唐辕对视一秒,一同对唐十八少点了点头。
千里之外,天垂国都。
这几日,国都很热闹,上上下下都在为公主的生日做准备,似乎所有人都把唐十八少给忘了。
苏清然最近的身子恢复了一些,祝仰止百忙之中,终于在可如玉生日前一天晚上,过来找苏清然,送了一身礼服。
“你看看,这身礼服适不适合你?”祝仰止亲手将盒子捧到苏清然面前,将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件大红的,层层叠叠不知多少层的礼服。
见苏清然不说话,祝仰止微微一笑,将礼服从盒中取出,那礼服便如水般坠下,这时才大约分辨出,最里一层是丝,之后一层是云锦,再外一层是羽毛,最后一层缀了许许多多红色的小玫瑰——这服装,虽然华美妩媚得很,布料上蔓延纵横的黑色龙纹,却将这礼服衬托出了一层精致的威严。
“你看,好看吗?”
苏清然深深看了祝仰止一眼,道,“好看。”
祝仰止温柔地笑了,道,“既然好看,那就穿穿看,好让我也看看。”
苏清然心里苦叹一声,脸上却带着笑容道,“好。”
说罢便到屏风后,将那礼服换到了身上。
片刻,苏清然便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没有多余的头饰,如水的墨发顺滑披在肩头,他皎皎如明月的面容在夜色中闪着虚幻的光芒,衬着这大红的礼服,丝毫不显得俗艳,反而有一种令人惊叹的出尘之美。
祝仰止看着面前的人,惊艳之余大喜,快步走上前,抱住了苏清然。
“无忧,你太美了,太美了,你将是天垂之国,最美的王后。”
苏清然没有推开祝仰止,他只是闭上了眼。
他早已知道这礼服的模样。
祝仰止派去为自己做礼服的人,是昨日苏清然亲手从潜伏营中挑选出来替换的。
他心里忽然莫名的酸楚,不知是出于对祝仰止的可怜,还是出于自己的内疚。
“今晚留在这里,我给你做饭。”他强忍住泪水,对祝仰止道。
祝仰止听到这话,眼睛一亮。“好,好!这还是第一次,你亲手为我一个人做饭。”
晚饭做了一桌子,祝仰止吃得很开心,两人开怀畅饮,直到深夜。
“砰。”祝仰止喝下最后一杯酒,醉醺醺倒在了桌子上。
“仰止,你明日真的不收手吗。”苏清然轻轻问,他知道祝仰止虽然醉了,却没有睡。
祝仰止抬起头,目光迷离,语气却斩钉截铁。
“我要站在全天下人头顶上。哪怕一天就死。”
“哪怕我变成‘寡妇’?”苏清然似笑非笑地问。
祝仰止偏了偏头,仔细地打量着苏清然的脸,竟露出了一丝慷慨豁达的笑容。“如果失败,就是一死。我死不足惜,但我若死了,你要活下去。无忧,这一切都是我的设计,你没有任何错。答应我,明日成功了,做我的王后,若失败了,一定要活下去。”
苏清然看着祝仰止认真的眼,一瞬间模糊了视线,他没有点头,没有摇头,只是站在那里,默默地看着祝仰止闭上了眼睛。
等到祝仰止完全睡熟,苏清然道:“重夏,布置下去,明日百官的那场戏,正常演。”
重夏从怀里掏出一颗飞钻,向夜空抛去。
苏清然没有去看那飞钻,他重新坐在桌边,轻轻抚摸着祝仰止的发丝,认真地看着祝仰止的脸。
那发丝很软,很温暖,像草原上阳光晒着的草,没有任何烦恼,从不觉得孤单。
那脸少见的开心幸福,笑容明亮得像夜空里悬着的星星。
只是不知明日,这发还是否温暖,这脸,还是否有笑容。
苏清然忽然觉得心很痛。
仰止,明日你既要看,那就看。
明日,我便送你一刻的王。
之后,就由我来替你承受这举国滔天的愤怒吧。
不论付出什么代价,哪怕只换来一瞬间,我也要替你实现,这第三个愿望。
墙角,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苏清然的耳朵动了动,忽然道,“明日所有的官员都已经被我所控制,我这一张巨网,总算可以收了。”
重夏接道,“大人好计策,竟然给祝大人都施了幻术,祝大人如此忠于陛下,竟然也败给了大人您。重夏,真是佩服呢。”
话音落下,墙角的脚步声忽然顿了顿,然后又极快极轻地远去了。八壹中文網
然后后门那边传来了轻轻的关门声。
苏清然舒了口气,拉住了重夏。
“不需追。”
重夏皱眉道,“大人我还是不懂,你为何要我这样演,那茗泠显然是去告密的。”
苏清然叹气道,“你以为明日,我真的想毁了玉儿的成人大典么?”又道,“这件事,无论我如何说,甚至写信表明心迹,陛下都绝不可能相信我没有反心。唯有通过茗泠,雪儿才可能以为仰止不是主谋,从而放过仰止一命。而按明日的局势,若陛下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举国百姓都看着,她堂堂一国之君让我一个外臣将大权夺走再送回来,那雪儿今后治国,该怎么立威。”苏清然从桌边站起,望着皇宫的方向道,“明日更是玉儿获得百姓认可最关键的时候,若当场被我完完全全地抢了风头,她以后该怎么办?”
他顿了顿,轻轻叹了一声,语气却肯定坚决。
“明日,皇族的面子,决不能少。”
“仰止的愿望,绝不能落空。”
“而我,绝不能出卖仰止的感情。”
重夏听了这番话,忽然心里一股火冒了起来。
“殿下,你什么都算好了,你考虑了陛下的面子,你考虑了祝大人的平安,你又考虑了公主的未来。可你,你考虑过自己的命吗,考虑了自己的退路吗?”
苏清然淡淡笑道,“重夏,你想,我是王后啊,王后当王后,算什么造反。明日事了,仰止的愿望都实现了,雪儿自会知道事情真相的。她知道了,又怎么会要我的命呢?”
听了这番话,重夏呆呆地看了苏清然半晌,咬着嘴唇,忽然皱眉扭过头去。
“殿下,明日……唉,重夏这就去最后准备一遍。等一下,我还有个东西给殿下。”说着,重夏转身离开,片刻取了一个盒子回来。
“这里面有一件中衣,是九歌姑娘用神灵螺壳的材料制造的。由于时间紧张,只做出了一件。殿下明日将它穿在里面,可防刀剑。”
苏清然点了点头。重夏仔细看着苏清然,忽然说道,“殿下不许将它给别人。这件衣服,明日殿下必须穿。”
苏清然看着重夏,无奈地笑了笑,“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重夏眼眶含泪,问,“殿下究竟答应不答应?”
苏清然笑了笑,点了点头。
看着重夏离开,苏清然将那中衣收到了洞萨之眼里。
桌子不知何时已经结了薄薄一层浅霜,苏清然坐在祝仰止面前,静静地看着,默默地想:仰止,我明日若不倒下,公主大典必将失败。可我若装作倒下,必将终生不安。
既然如此,便让那千百刀剑的痛,成为我对你的赔罪吧。
皇宫,一阵窃窃私语后,鄢语雪的寝宫有烛光一闪,继而是书卷砸落的声音。
“能控制所有官员,他的权太大了些。”
“传令四重天所有秘卫,明日,让他们两个,一起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