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如是眼前的景色有些模糊,却还是从可如玉的口气中听出来担忧。“没什么,可能是刚刚太兴奋,现在有点累。”可如玉听了故作镇定开玩笑般道,“那你可要小心啰,若是半路你倒下来睡觉,我可拉不动你,你那么大,那么沉。”钟如是笑了笑,心里却有点紧张。
这种反应,恐怕不是什么好兆头。如今在回忆草原,若自己当真倒下,玉儿该怎么办?且不说这成人大典,就是这草原上无边无际,没有食物没有水,只这一只羊还是自己带进来的,而且出口如何走还只有自己知道,就算是个活人,最后也会在这里冻死饿死。
钟如是咬咬牙,狠狠咬了一下舌头让自己勉强清醒,笑道,“我们现在就出去。”
可如玉也不继续矜持,自己跳下羊,钟如是环顾四周,指了一处草地,“玉儿,从这里出去。”
可如玉也未多问,她知道此刻一分也不能耽误,于是便随着钟如是一脚踏过,出了草原,回到镜域。
“我领你直接去典礼现场吧,可不要偷懒。陛下说了,我不能直接把你送到典礼平台上面。”钟如是拉着可如玉走,越走越觉得身子不对,似乎身上的力气全被一种狂热之气吸去,汗水涔涔流下,可他还是笑着,咬着牙继续走。不论今天之后,他变成什么样子,他也要将可如玉送到典礼现场,而且要亲眼看着她这个小姑娘,是怎么变成那成熟的王储的。
他的头越来越涨,眼前的景物已经看不清楚,他几乎用尽了全部内力去压制那自心头涌起的狂热,任由那狂热将他最后几丝力量吸收干净,终于找到并确认了去向典礼的镜域入口。
“玉儿,向那里走。”他指着一个方向声音急促,目光温柔中带着焦急,似乎再下一秒,他就要撑不住了,可他,依旧勉力拔着脚步,向那方向走去。
此刻的他,就像在悬崖边闭着眼行走的人,用尽全身的勇气和运气,向着前方一道跃动的美丽明媚光火走去。他不知道再下一秒,是不是就是万丈黑暗,再下一步,是不是就要被燃烧成灰,但不论怎样,只要他还在地面上,他就要向着那光火,一步步前行,就像黑暗中奔向光明的蛾,又像涸辙里遥望彼岸的鱼,那光火是他的力量,是他的决心,是他的所爱,是他的所往。
可如玉借着镜域的光看清了他脸上的汗水,苍白的颜色,巨大的不安攫住了她的心,可她没有问,她不要浪费一分一秒,她要同如是哥哥一起出去。
她相信,只要回到了大典现场,不论如是哥哥发生什么事,一切都会得到解决。
只要他们能够成功从镜域中走回去。
那方向不长,也不短。对可如玉来讲,只是几步的距离,可对钟如是来讲,却像走到天边那么长。
现在的他,仿佛一株脱水的植物,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脱力枯萎,他的脚步越来越慢,越来越慢,直到走到镜墙前,就像被挖去了电池的机器,终于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了。
可如玉眼睁睁看着钟如是在镜墙前,停住了脚步。
她没有呼唤,也没有疑问,她只是走上前来,扶住了钟如是的手臂,道,“如是哥哥,清醒一些,将腿迈过去,你就可以亲眼看见玉儿的成人大典了。”
这句话很冷静,很理智,没有什么起伏,听在钟如是心里,却格外明亮,无比诱人。
似乎被一缕光照到心里,那株脱了水的植物,短暂地焕发了生机,钟如是的腿微微动了动,伸到了镜墙的另一侧。
可如玉向前走了一步,又扶着钟如是向前蹭了蹭,闭上眼,两人从黑色的镜域里,消失了。
再睁开眼,迎面是一片陌生的广阔光洁大理石地面。
钟如是似乎再也站不住,自走到阳光下的一刹那,便像散了架一般倒在了地上。
可如玉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可是她听到头顶莫名传来鼓乐之声,看来这里,离大典的地方并不是很远。她强作乐观地对钟如是道,“如是哥哥,我们出来了,我们来到国都了,你醒醒,醒醒啊!”
钟如是却像是死了一般,毫无反应。可如玉一摸他的额头,竟如火般滚烫。
滚烫的额头灼了她的手,也灼了她的心。“来人!来人啊!”可如玉下意识地喊着,希望能有人知道她二人受难,向以往在阆苑一般过来相助,可喊了好几声,周围依然是一片冷漠的沉寂,除了头顶远方传来的鼓乐依旧之外,没有听见任何声音。
可如玉前所未有地无助,她环顾四周,发现除了广阔的大理石地面之外,还是大理石,只有一道不知何时起,出现的高大天梯。
这天梯接近五十度,极陡,极高,看不出多少级,只看到在梯子的尽头,有淡淡的云色和天光。
上面显然有人,鼓乐声就是从那边来的。
而如今自己所处的大理石广场,却一个旁人都没有。可如玉清楚地知道,如今她若是不带钟如是上去,就算她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听得到。而钟如是这般情况,恐怕是一分一秒都等不了,若要可如玉丢下他,一个人跑到台阶上面去找人来救,她又何尝放得下?
她是很弱小,她需要钟如是的怀抱,需要他带着她玩,领着她跑,摔跤时需要他来扶她,遇险时需要他来救她,疲累时需要他来照顾她——可那都是以前。如今的她,成人了。
她是末界天垂之国的储君。
她曾欠了钟如是那么多,那今日,便让她来用行动,还了那许多的亏欠。
可如玉蹲下去,拉起钟如是的身体,将他的双臂往自己的双肩上一搭,将月星水袍周围的两角提起在钟如是腰间和自己腰间一同系了一个结,咬着牙站起来。
“如……是,哥哥。我、背你、上、去!你、要、挺住!挺住!”可如玉不再哭,哭也无济于事,那颀长健硕的身躯压在她那娇小的身体上,仿佛一座巨山,她弓起了身子,一步一顿,一点一点,往上挪动双脚,顾不得袍摆拖地,顾不得头发散乱,九瓣百合掉了,她顾不得去捡,她只想着往上走;四叶苜蓿鞋破了,她顾不得心疼,她最心疼那为她受过那么多苦的如是哥哥……
可如玉肩上那人,依旧冷汗满面,紧咬嘴唇,脸色苍白,头发浸湿,可那饱含痛苦之色的脸孔,此时却仿佛无知无觉地,露出一丝似有似无的欣慰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