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秉尘目光躲闪地又一次望向了苏清然。这孩子,怎么到现在还这么犟。明明可以辨白,揪出我这个伙同凶手,怎么心里还要保我无恙!
苏清然脸上的笑,苍白得如同天鸥残破的洁翼。
甲士终于从暮色中走了出来,俯首致敬。“王后陛下。”
“一切罪责由我承担。”苏清然站起身来,对芮秉尘笑了笑。
大家都知道,这笑里融化了多少痛苦,辛酸和自嘲。
自己竟然还被一个使节耍得团团转。该罚。
芮秉尘再也压抑不住,他知道苏清然的情意,他知道苏清然那一笑用意之深,泪水火辣辣地烫着他的脸,洗清了他的眼,他的心,让他看清了面前这位染血的神的水晶之心。
苏清然,俨然已经成为芮秉尘心中毋庸置疑的信仰。
文武百官,在苏清然昂首走过时,也纷纷跪下了,一些小孩见到苏清然,想去拉他的衣角阻拦他,却被落妙拉住。
落妙看着苏清然坚定的背影,流下了眼泪。
他既要承担,她又如何拦得住呢。
鄢语雪坐在王位上,像是定格了一般,没有阻拦,也没有追去,只是静静地坐着,呆呆地望着。她不知,该如何抉择。
这个此刻显然在文武百官中的威望超过自己的人,若不是小祝,她定会立即杀死。
可是,这个人偏偏又是他。
“这道罪,按律法,该如何罚?”苏清然平静地问,仿佛和甲士在谈论自己身上的衣服好不好看。甲士惊叹于他的勇气,那庄严绝美的外表下,真有如此大丈夫的心胸。“天垂之国没有死罪。王后陛下已有官位,除了罢官除爵之外,还要受天牢刑囚室的刑罚。”
“什么刑罚?”
甲士犹豫了一下,降低了声音,说,“火烙前身十场,棘鞭后背一百下,七十二进穿穴笼,还有监禁。由于此罪乃重罪,从未有人受过,又是王后受刑,律法是这样写的,我们也……”苏清然道,“什么是七十二进穿穴笼?”甲士道,“……穿穴笼,穿过人体七十二个不致死的穴位,痛遍全身,七十二次死去活来之痛……却最终不会死去。”苏清然皱眉道,“这等酷刑……以后和陛下商量一下,废了吧。”他说的是以后,却没说现在。甲士道,“现在也……”苏清然摇摇头道,“身在末界能以身正法,也是造福。”
这场对话的声音都压得很低,可是殿中太静,所有人依然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这一切。
鄢语雪的脸色惨白,她没听过天垂之国竟有这般酷刑,就算之前去天牢,她也没想过要问这些。
苏清然头也没回,迈出了殿外,文武百官都偷偷地擦眼泪。
芮秉尘,已经老泪横流。
鄢语雪心如刀绞,可是却绕不过心魔。她好悔,为什么末界最重的刑罚,要由她最舍不得伤害的人来承受!
可是,他偏偏这般耀眼,耀眼到我一个君王,竟难容他在身侧。
芮秉尘想到了那封印之水,心里一阵恐怖的冰凉。
若没被沾上还好,若沾上了,现在的清然,凶多吉少啊!
芮秉尘疯了似地冲出殿外,想找那孩子回来。
“清然,叔叔求你不要去,你会死在那里的!叔叔求你了!”守着门口的甲士拦住他,他扶着门框滑倒在门槛边上,涕泪横流。
周围的人看到芮秉尘一反既往的举动,死一般的沉默。
就连这个人都变成这样,那王后的冤枉,想来是必然的了。
不知过多久,终于有人,将殿内所有人的心声讲了出来。霍乙昌重重磕了一下头。“请陛下为王后陛下免刑!”抬起头时,头上已是青紫一片。
文武百官山呼,“请陛下为王后陛下免刑!”芮秉尘看着此情此景,心里想不到,自己当初为什么会和苏潋默沆瀣一气。
“陛下,王后陛下深得民心,若获此极刑,百姓不会答应啊!”
“是啊,民间必将掀起大乱,十国之战,仍不能免啊!”
“陛下若因区区几国来使便让王后受辱,天垂之国颜面何存啊!”
“陛下,王后陛下此去凶多吉少,若是他回不来,天垂之国必将元气大伤啊!”
文武百官七嘴八舌,纷纷叩头情愿,说的都是一边倒的好话。
鄢语雪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这样文武百官同心全意的场面。
苏清然,你真的有让一切臣服的力量?如果是别人,鄢语雪无论如何也不会收回成命,因为他如此严重地撼动了她的地位,这是一个君王绝不允许的。
芮秉尘忽然站出来。“陛下,我说错了话。太子殿下注定是七界之王。您无论怎样,也还是他的臣民。您若再不收回成命,才真是逆天之举啊!我芮秉尘今日罪过之大,只愿能替太子殿下受这一份罪啊!”
“你……”鄢语雪虽然一直不相信芮秉尘说的话,可如今听到他竟亲口否认,吃惊地说不出话。
他竟然,能让仇敌,也成为忠实的跟随者。
他……鄢语雪,你本来就应该放下这种执念。你原本遇见的不是别人,是苏清然啊。
刹那间,她发现,他的王者之气,已经彻彻底底让她折服。
虽然他不在她面前,虽然他如今是她的阶下之囚。
落妙似像想起了什么一般,道,“陛下!您可还记得王后陛下有一块免罪金牌!”
“快传令,给王后免刑!”鄢语雪听到这话,一切心理防线崩溃,一边大声说着,一边大步从王位上走下来,她要马上去天牢阻止甲士行刑。
文武百官大喜,“大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边,苏清然已经跟着甲士从容进了牢房。
牢狱长很讶异王后陛下这么晚还来天牢,脸色又差得很,正要问询,却听甲士说,“天牢刑囚室,大人带路。”听到这话,牢狱长脸色一变。
鄢语雪治国仁慈,末界表面上没有死刑,只是因为,尚未有人进过这刑囚室。
这甲士是御前甲等侍卫,带人来,便是要关押犯人的。他身后,却只有王后陛下一个人。
难道……
“没错,带路吧。”苏清然解释性地笑了笑。他虽锒铛入狱,高贵清华之气却灼灼不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