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您……”牢狱长虽然明白了苏清然的意思,却不敢挪动脚步,犹豫地问。
“我一日连杀十八人,引九国动荡,十国启战。我无话可说。还请快带路。”
这话说得如此平淡,若不是极超然,便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或者,是对自己伤透了心。
牢狱长善解人意,知道这其中一定有误会,可当前又不好解决,便俯身行礼。“陛下请。”
苏清然只觉好笑。自己不像囚徒,反倒是像夜里巡察的顾命大臣。
他虽是在笑,却也知道自己那最后一点力量在流失。
什么火烙,棘鞭,穿穴,随它去吧。
道路尽头,深蓝色的光芒中,一个巨大的牢房显现出来。这里没有栏条,只有厚厚的铁门。
“您是这里的第一位客人,陛下。”苏清然笑了。“这些铁门本也无用。我不会逃的。”
牢狱长惨然一笑,“的确无用。”
苏清然唤道,“开锁。”可是,与命令相反的,牢狱长以身抵门。
“您真的要进去吗?”他眼中的不忍,已经一清二楚。他知道苏清然的为人。他不想让他经受那般痛苦。
天牢是牢狱长一手制成,只要踏进一步,便是炼狱。
所以那铁门没用的,因为只要进去,就几乎不可能活着出来。
所以他也不想苏清然进去。
他相信会等到免罪之令的,能多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哥哥,你受的苦已经够了。”杜月在苏清然心里劝。
“不。你想想那些惨死的使节,若不是我的疏忽,又怎能出现这样的悲剧?想想芮秉尘,若是他,还能有免罪的意旨吗?这种苦楚已是活罪,却已足够让我冷静下来了。”他在心里对杜月说。
“哥哥,你可还记得,明日要去找杨融姐姐。”杜月又劝道。
苏清然心里一痛。
“记得。放心,我会去的。”苏清然在心里对杜月说。
他今日所作的决定,看似是为了十八条人命。可是,自从看到那纸条的一刹那,他又何尝不是为了融儿而赎罪啊!
杜月心知这样劝不住,又道,“哥哥,你要珍惜自己啊。你不珍惜自己,难道不珍惜我和茶缬姑娘的牺牲了吗?”苏清然怔住了。
自己是要赎罪,可是,使用的却是师父们对自己的爱惜,重夏的几乎全身处子之血,落妙的全力保护,弟弟和女儿还有融儿对自己的珍重,难道,他这样去赎罪,就对得起他们吗?真正的凶手是自己吗?如果雪儿冒天下之大不韪让我免刑,我却一意孤行,天下的百姓是否也不会开心呢?那童谣,他是真真听在了心里的。
“哥哥,你之前那一刹那的心思,已经足够赎罪了。你何必再用肉体去承那苦难呢?”
苏清然听了这些话,不免动容。
“谢谢,我会珍重的。”他道,“开门。”语气里已不容置疑。牢狱长向苏清然身后的天牢入口又不死心地看了一眼,见依然无人来,叹了口气,开始找钥匙,直到找到天牢的钥匙,才一点点地将门打开。
苏清然知道他是在拖时间,却也不催促,他的心里,是感动的。
深蓝色的入口向他展开,如此宁静,以至于让人不相信,它里面装着炼狱。
甲士堵在门口,苏清然推开甲士,他已经站立不稳,但无论怎样,他也要进去。只有这样,天垂之国的百姓才不会有一人,因战争而死。
雪儿可以说,她用最严酷的刑罚严惩了王后,堵住其他九国的口。
而他,从天牢出来的那一刻起,便可以成为自由之身,可以去寻找融儿。
相信雪儿,会把茶缬照顾得很好的。
茶缬,也不会让他失望。
想到这些,他轻轻微笑,没有丝毫犹豫地,踏了进去。他的脚步声如落叶飘下,天牢里的机关声,陡然响起。
牢门,冷酷无情地被机关带上了。
最后一刹那,牢狱长看见,苏清然的身体,倏然委顿在地上,隐进了那片死亡的深蓝。
“王后陛下!”牢狱长知道苏清然昏倒在了刑囚室门口,想要立即开门救人,可是,讽刺的是,刑囚室因为许久未用,牢门打不开了!
铁门隔住了视线,却没有隔住声音。锁链捆绑肢体的声音,肢体搭在刑架上的声音次第响起,牢狱长的脸色,陡然惨白。
他本抱着希望,想着牢门坏了,机关便也坏了,可没想到,机关竟然是好的!
这就代表,若铁门能被再次顶开,出来的王后陛下,将成为一个生死未卜的血人!
“清然不要!”鄢语雪大喊着冲进天牢,冲到了刑囚室门口,看清了面前只剩下甲士和牢狱长时,顿时愣在了原地。
继而,她听见了刑囚室里传来的烙铁的嘶嘶声,而里面除了烙铁和锁链的声音,没有任何人的叫声。
“王后呢?王后不在里面对吗?王后在哪个囚室,快把他放了!”鄢语雪说话的时候,表情有些疯狂。
就在这时,烙铁的声音停了,棘鞭的声音响起,刑囚室里传来了一声痛苦的呻吟。
“啊,不……”那声音虽然很低,却非常熟悉。鄢语雪听到这声音,顿时愣住了。
“郝方,把门打开,朕命你,现在把门打开!”鄢语雪的声音逐渐变得凄厉。
郝方跪下道,“陛下,陛下,牢门,牢门坏了!”郝方流下眼泪,却被鄢语雪打了一个大大的耳光。
“你……来人,把牢狱长拖下去,下一个刑囚室的人,就是他!”牢狱长心知死罪难免,哪里再敢求饶,任冲过来的惶然的牢狱守卫,将自己拖走。
鄢语雪走到门边,伏在门上缓缓跪下来。
“清然,清然……”她听着里面一次又一次的棘鞭之声,闭上了眼,似乎被夺走了魂魄。
忽然,那棘鞭之声停了。
机关似乎被什么东西卡住,再没有办法运转。
鄢语雪猛地惊醒,贴到铁门上去听,只听一个东西在里面乱挠乱啃,啃挠得却是铁石之声。
过了片刻,铁门破了。
一个青色的怪物灰头土脸地爬出来,它的身上,驮着苏清然。
“什么乱七八糟的鬼东西,还要我忍完么?爷爷我受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