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色的鲜鲜舔着身上脸上的细小痕迹,咧咧骂道。
骂了几下,它逐渐变小,把背上的苏清然放下来,又钻回了洞萨之眼。
甲士的眼睛睁得极大,他可以看出,苏清然身上并没有什么伤痕,这说明,刚刚的一切,都是发生在这个青色的怪物身上。
而那青色的怪物皮糙肉厚,显然也没被那机关伤到什么。
放下心来的鄢语雪连忙喊人,将苏清然抬到担架上。牢狱长也被喊来看结果。
牢狱长看到苏清然无恙,大喜过望,“天佑陛下,天佑陛下!”
鄢语雪道,“刑囚室已废,你也不必去了。”又对甲士道,“速速回去。请太医院院首去殿前候着。”她则是担忧地看着苏清然:清然,你怎么这么凉,凉得让我害怕。
整个太医院如今紧张到不行。
“王后陛下失血太多了……必须让他尽快暖和起来。”
苏清然安静地躺在锦被里,一顶火炉暖暖地照着他苍白的脸,摇曳出一抹温暖的橙红。可他,只是越来越凉。如今的温暖,对他来讲,却是致命的。
他做了一个非常痛苦的梦。
刺眼的太阳肆意地炙烤着滚烫的流沙,沙流如同融化的铁水,沾上一点,便可以让皮肉蒸发。无边无际的沙漠上,一点黑影,在以几乎不可察觉的速度,踽踽独行。
苏清然大半个身体都陷进了滚烫的流沙,可他还是在往前一点点移动。
眼前那点绿色,是支持他的唯一力量。
那绿影,是他心中唯一的清泉。
那是他唯一魂牵梦绕的结,他唯一不敢触碰的痛处。
风沙乍起,那点绿色,眼看着,被昏黄的龙卷拔起,淹没……
消失的地平线上,如巨大鬼影般,矗起了幢幢城楼。狞厉的笑声在惨黄的天空中飘荡,震耳欲聋,可苏清然却只听到了,那重重楼阁里,让人心碎的,那熟悉的嗓音发出的哭声。
苏清然想去追寻那哭声,那哭声却似从地下发出来的,沉闷,又细微,一种可怕的憋闷感在他胸口蔓延,仿佛再听那哭声,就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才痛快。如今,沙漠上的日头,像猎人得意的枪洞,火力对准了这个流沙中苦苦挣扎的人。
只要开火,一次,仿佛就可以把这猎物,成功射杀。
况且这猎物本已奄奄一息。
苏清然觉得浑身都在脱水,心里的寒凉,是那么冰冷,而流沙的滚烫,又是那么煎熬。
梦里的痛苦,完完全全,在苏清然脸上表现出来了。鄢语雪看着面前仿佛要憋闷得窒息的苏清然,不知道要做些什么才好。
“清然,求求你。”她疯了似地去找生血的药来,却发现苏清然的牙闭得那么紧,仿佛在忍受极大的痛苦,根本不能打开。对她的一切摆弄,他都无力反抗,可她的一切救治,他也没法接受。
她现在可以专横地占有她的一切,可她为什么没有丝毫喜悦!
苏清然的模样,已被鄢语雪眼中的泪水折射得模糊一片。
我宁可不做这末界之王,我宁可更换夫妻之名,就算是你为了杨融要背叛我,我也不会再伤害你。我再也承受不了,看见你受伤害的样子。为了我,求你别再自己虐待自己了!
仿佛是为了应验她的祈祷一般,“娘,带爹去庭院里照月光。他只有这样才能恢复。”茶缬走过来,鄢语雪丝毫没注意周围的变化,直到茶缬开了口。
“真的!”鄢语雪不敢迟疑,立刻送他到了露天之下。
仍然是在那象牙椅上睡着,却再没有醒来那笑意盈盈的样子,身上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换,斑驳的血迹,在那青白色的月光下如绽了一身红菊。
鄢语雪一直握着苏清然的手,眼睛已经肿得像樱桃。寒露那么凉,他真的可以熬过去吗?这一天,我只是陪伴他做这些事,便已累得虚脱,更何况他亲身经历了这一切!真的太难为他了。刚见到我才两天,就受了这么多苦。
苏清然一被移到室外,那种憋闷,干渴的感觉便消失了。
月光轻轻柔柔,像母亲的手,解开了他的心结,抚平了他的内伤,浇灭了他的心火,滋喂了他的干渴。他知道,自己在一点点的恢复,力量在一点点地还原,体内的血,也在一点点地丰实着身上的脉络。
如此,只要到了天明,他便可以恢复到一半了。
清晨,第一缕仍略带困意的淡金色阳光,穿过浓浓的夜幕,现出在橙色的林梢上。阳光渐渐温暖了,鄢语雪那被泪水湿透了的头发。
她醒了,和多少个清晨一样。她睡在寝宫宽大的床上,苏清然却不在身旁。侍女听得响动,在门口立侍。“王后陛下呢?”鄢语雪诧异于夜里和清晨的巨大反差,正焦急着,那个清远如天籁的声音又从门外飘了过来,如同清晨最明澈的露水,点亮了她的眼。“你醒了?”
如梦如幻,鄢语雪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苏清然,活生生站在她的面前,脸上还带着优雅轻松的笑!这比一切的阳光,喜雨,捷报,佳音都更让她开心了!
苏清然一身淡紫色轻裘,暮色腰封,深紫发带,还是那样一丝不苟,绝尘而立。
“昨夜我已大好,外面露水太重,我醒来怕你着凉,便抱了你进来睡了。不用担心我了。”他的脸上看不见一丝疲乏和痛苦,泛着健康的血色,仿佛昨夜受的苦,只是一场梦。
那门外的侍女仍忍不住向苏清然身后望了一眼,恰和鄢语雪撞上,当即跪在门口。“贱婢该死!”鄢语雪叹气道,“算了,下去吧。”她如此说时,竟有种不同于往昔的超然。
“你不生气了?”苏清然走过来,坐在她的身旁,笑着问。
鄢语雪握住了他的手,认真地看着苏清然。“清然,以后我再也不会限制他们的自由,更不会限制你的自由,只要你可以快乐,只要你不受伤害,即使你背叛我,我也不会恨你。我已经懂得,你不是属于我一个人的。”苏清然读出了她的认真。他也略有些惊讶,鄢语雪竟真的可以放下。
他不知道,昨夜鄢语雪下了多少次决心,要和他一同去死。
“只要你活着,清然,无论你做出什么,对我,永远都是一个安慰。”
鄢语雪看出了苏清然的欲言又止。她昨夜替苏清然洗脸时,发现了那个纸团。
今天他一定会出发去沙漠之城的,不如放了他,任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