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里，你可以俯视整个沙漠之城！”韦紫烧欢叫着站起来。杨融也站了起来。脚下，是坚实的地面，神奇的是，这地面从内向外，散发着明亮却柔和的光。
沙漠之城在两人脚下静静地躺着，安详地睡在四面高高沙丘的怀抱中。点点灯光，像天上的星星倒映在湖水之中，整个沙漠之城，宛若一盘精妙的棋子，规整而又有趣。
城里已经没有人活动了，偶尔可见一个小黑点，那是城里的更夫，那黑点旁，还伴着一斗微凉的灯火，在寒冷的夜风里，忽明忽暗，有些羸弱。
显然韦紫烧也没想上来看这样一个沉睡城的。
杨融也觉得，这座城虽然美，却在夜里有一种死沉沉的气息。为什么呢？
“美樱，我们脚下的月亮，好美啊。”韦紫烧痴痴地说。听了这话，杨融才真正感觉到自己是在月亮上。
脚下青白色的光中，仿佛生长着花纹，铺满了每一方土，延伸到旁边，月光里看不见的远方地面。
这月亮，不小，却也不大。杨融可以看出，月亮的尽头应该是在不远的地方，在月光表面与黑色天幕相接处下面。
“美樱，你知道吗？我的妈妈，就葬在那里。”韦紫烧指着月亮下面的沙漠之城，城西是一片荒芜的空地，一簇簇坟茔在青白色的月光下散发着淡淡的荒凉，其中多少岁月，已无人能数清。这许许多多个坟茔中，哪一个最先安居于此，已无从得知。只有基座，尚未长满黄花草的坟茔，可以依稀辨别出，是新来者。
迎风摇曳的黄花草，如今在这冬日寒风中，也已零落只留空杆。
“有些人为了抢一个坟头，大打出手，这又何必。”韦紫烧指着最远处那个小小的坟茔，淡淡道，“人已经走了，怎样也挽留不了，改变不了。不如静静地，任其自然之所，安家。无论生前怎样，死后的黄土，没有什么不同。”他的眼中突然放光。“那里，那里就是我的妈妈，明月天后，臭花巷里最有名的艺伎。作为天后的儿子，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我很光荣？”韦紫烧不等杨融回答便笑了，开怀大笑，笑得那么开心，直爽，顽劣。
但是月光下，他笑容的褶皱，皮毛的间隙里流淌的，不是忧伤又是什么！
毕竟还是个少年，怎么能把这种心情藏得住。他本不必要这样让自己压抑。杨融这样想，仿佛她自己有多么成熟。
可她又能成熟到哪里去？
“虽然我在这里出生，但是我总觉得这里不正常。你没有这种感觉吗？”韦紫烧仿佛在开玩笑，但又仿佛不是。杨融心里不禁有了一丝寒意。
“其实我也不知道，吓唬你的。”韦紫烧转过脸来，胡子翘翘，笑得更浓。“我不该在这样的晚上吓唬你是不是？美樱。”一片云从远方缓缓铺来，把月亮遮住，云彩被月亮照射出了丝绸一样波动的乳色白光，如同一床新被，盖在月亮上。
云彩湿漉漉的，好像冰冷的晨雾。
杨融心里知道这样的浪漫不正常，如果这是月亮，他们不可能看见云，听到对方的话，感受到风和空气。
唯一的解释是，这不是月亮！如果这不是月亮，那这又是哪里？为何，它会发着月亮的光？
这是个造出来的假月亮！这是什么目的？为什么好像大家都不知道的样子？
韦紫烧呢？
“紫烧，你认为这是月亮吗？”杨融指着脚下的白色的花纹地面。
韦紫烧认真地点了点头。“所有人都说它是月亮。”
杨融据地韦紫烧话里有话。
“你认为它是月亮？如果我告诉你它不是月亮，你还会认为它是吗？”
韦紫烧仍认真地点了点头。“你醉了，这怎么会不是月亮？”他脸上仍带着笑，可眼里却已冷冰冰。
杨融看着这种眼神，感觉自己浑身发冷，她不由得颤抖起来。
韦紫烧突然变了目光。“你怎么了？冷吗？”他关切地问。
杨融摇了摇头。“我怕你。”韦紫烧挠了挠头，“你为什么要怕我？”
“因为你的懦弱。”杨融定定地说。韦紫烧一脸不解。
杨融猛地站起来，后退了好几步。她不想再靠近韦紫烧，或者说，她不想去触碰眼前一个令她恐惧的事实。
韦紫烧的目光中冰冷和愤怒交替跃动，似要夺眶而出！
她感觉，所有的猫脸人，又一次，向她露出了森森寒光！她连连后退。不知退了多久，一直退到月亮的边缘，她的心猛一下抽紧，刹住了脚步。
无论这地方多离奇，如果死了，最后也真的只是死了。
“我的妈妈因此而死，我怎能不懦弱！”忽然，韦紫烧歇斯底里地大喊。他眼里的冰冷早已破碎，只剩血红的痛苦。
“千万千万不要再这样说，求求你。”韦紫烧竖起的尾巴耷拉下来，宛如一只受了伤的小猫，在乞求别人的同情。
“你说什么？”杨融听到这番话，脑袋里“嗡”的一下，对韦紫烧之前的恐惧和厌恶顿时被冲淡。
“我的妈妈说过和你一样的话。之后，她被人杀了。”杨融惊讶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一代明月天后，死在了月亮，这个字眼上。”韦紫烧痛苦的双眼，忽然沉淀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他浑身的抖动。
他俯下身，做出怀抱的姿势，仿佛，手中托着一个濒死的人。
“妈妈临死时，告诉我一句话。‘孩子，妈妈说的是假话。再也不要和别人开这种玩笑，开开心心地活下去，乖。’自那以后，妈妈就走了，我没有找到妈妈的骨灰，也没有找到妈妈的尸身，就连那个坟茔，都只是衣冠冢而已。我不想再看见我爱的人落得这样的下场。”他嗫嚅着，猛然，又抬起了头。“你为什么又和我开玩笑！”
杨融全明白了。
她忽然很可怜韦紫烧。
她知道，韦紫烧不愿相信。一旦相信，他可能会绝望。
假月亮代表，沙漠之城的人，都是装在盒子里的玩具，享受着他们以为的自由，丝毫不愿去反抗。
但杨融绝不愿这些人，活在欺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