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青青。”
两人四目相对时,仿佛刹那便是永恒。
久到连裴昭霖都疑心自己是不是出现幻觉了。
他喃喃低语着余青青的名字。
不知怎地,光是简单的三个字而已,从黑心莲口中说出来却多了番晦暗不明的意味来。
他嗓音低沉沙哑,连眼尾也带着薄红。
余青青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裴昭霖。
虚弱单薄,像个精致漂亮的病美人。
“我在。”
余青青闻言笑眯眯朝他走过去。
明明只是数日不见而已,却有种隔了好多年的错觉。
“殿下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她走到了裴昭霖面前,看着轮椅上身形单薄瘦削的青年,总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他也太瘦了吧。
宽大雪白衣袍下,是精瘦纤细腰肢,仿佛风轻轻一吹,就能将他带走。
裴昭霖乌黑长发被一根发带束成干脆利落的马尾,此刻就像是个羸弱苍白的病弱美少年。
“……别来无恙。”
裴昭霖漆黑双眸沉沉,他说完这话以后,就这样沉默着和余青青对视。
但见少女额头印记艳丽,她还是和当初一样明艳照人。
连眼神都是水光潋滟般的蛊惑人心。
男人薄唇微抿,手中佛珠忽然便碎了满地。
连带着脑子里那根弦都被碎得七零八落。
裴昭霖在心中又一次念了遍清心经。
他这个怪物有朝一日竟然也会对人生出非分之想。
“殿下小心,我来收拾就好。”
余青青愣了下,然后忙不迭去捡地上散落的佛珠。
两人见面不知怎地竟然有些尴尬,明明先前还能像朋友似的开玩笑,如今却都彼此小心翼翼客气起来。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奇怪了。
索性裴昭霖手腕佛珠掉落得恰逢其时,余青青这才蹲下来帮他去找四散的佛珠。
两人一时之间谁都没有说话。
而最后一颗珠子不知道怎么回事,怎么找就是找不到。
“殿下,还差一颗,能找到的只有这些了。”
余青青将那些佛珠重新串联起来,然后递给裴昭霖。
黑心莲也不知道做到的,手腕佛珠都能碎掉。
但裴昭霖并没有接过这重新串联的手串。
“少了一颗后,对本王来说有些小了,并不合适。”
裴昭霖缓缓拿起那手串,然后将它戴在了余青青手腕上。
“戴你手上倒是恰好。”
珠子圆润光滑,衬得余青青手腕愈发白皙。
两人肌肤相触的地方,温热中又带着点痒意。
余青青:“……哈?”
她怀疑黑心莲是不是被人夺舍了,怎么忽然变得这么温柔细心。
眼看着余青青眼神越来越古怪,裴昭霖有些不自然地偏过头去。
“你脑子里都在胡乱想些什么。”
裴昭霖看天看地看荷花看鲤鱼,就是不敢看余青青。
“你对安梁王府有大功,这佛珠是昔年玄天大师所留,可以辟邪挡灾,所以赠给你护身,也算是点小心意。”
裴昭霖又变成了那副冷冰冰生人勿近的模样。
但如果陈伯在的话,一定会惊讶到不敢相信。
毕竟这佛珠对于裴昭霖来说意义非凡,是昔年他娘亲所赠,为的就是求平安。
裴昭霖推着轮椅往小院里走。
“另外加赠黄金百两,安梁王府里只要是你看得上的东西,尽管挑。”
“本王可不是你说的那种小心眼之人。”
这最后一句话,说的余青青莫名心虚。
造孽啊!
她当初喝醉酒究竟是说了多少裴昭霖的坏话?
但是天大地大,钱财最大嘛。
余青青听到赏金百两,瞬间腰不疼了腿不酸了,甚至觉得这佛珠都瞬间变得极为好看了。
“殿下大气,多谢殿下。”
余青青笑得嘴巴都快咧到耳朵根。
毕竟谁会跟钱过不去呢,钱这个东西,再多都不嫌多。
裴昭霖余光瞥见少女极为兴奋的模样,他眉眼也忍不住上扬。
原来她真的很喜欢钱。
巧了。
裴昭霖别的没有,就是钱多。
“对了殿下,我此番回来途中遇见了天师府的人。”
余青青一边在后面帮黑心莲推轮椅,一边回想了下在茶摊遇到的事情。
“四皇子如今已经篡逆为新皇,他让天师府宋漠带着一道口谕前来安梁,美其名曰他就是下一任安梁之主,要殿下您退位让贤,实际上是做好了要跟你同归于尽的准备。”
毕竟天师连强行提升实力的丹药都准备好了。
这宋漠完全就是前来送死的炮灰。
“如今容墨竹已经将宋漠压下问审,不知道要如何处理他。”
新皇的算盘叮当响。
他不敢贸然出兵进入安梁,又不能违背祖宗旧制堂而皇之要裴昭霖交出兵权,只能一道似是而非的口谕,叫宋漠冲锋陷阵。
到时候如果宋漠死了,他就能给裴昭霖扣上谋逆的罪名。
“他还是那样急功近利。”
裴昭霖冷笑了一声,自从先皇逝世以后,皇室早就一团乱麻大厦将倾。
如今不仅是外戚专政,连天师府和将军府都在明争暗斗。
内忧外患层层叠加之下,大周覆灭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本王向来被骂奸佞逆臣,那就坐实这个名头好了,毕竟本王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裴昭霖一点点撕碎手中的荷花花瓣,丢到了沿路池塘里喂鱼。
“他们要对安梁动手是迟早的事情,不管本王如何做,都免不了要被扣上个罪名处死。”
权力倾轧之下,安有完卵。
倒不如先下手为强。
裴昭霖:“你觉得那宋漠为人如何?”
“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要不然也不会蠢到被天师利用,眼巴巴上赶着来做炮灰。”
余青青想起来男人那副义愤填膺的模样。
“不仅如此,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未婚妻宋婉卿,当初早就准备好了要跟端王成亲,能够被蒙在鼓里这么久,真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
“不过有一点,宋漠如今知道自己被耍以后,肯定会想报复回去,他这人心胸狭隘,为人处世也是睚眦必报不能忍的性格。”
当初余青青跟宋漠交手的时候,摆明了她的实力要远超宋漠之上。
但是男人无法忍受被余青青踩在脚下,硬生生要锦衣卫团团送死,甚至他连天师交代都能不管不顾,想要拿出丹药强行提升实力作战。
一句话概括,冲动又无脑。
简直是又蠢又坏的代表。
“那不如好好利用利用他这点。”
裴昭霖忽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他轻声笑了起来。
“他们不是喜欢借刀杀人吗?本王就让他们也好好体验下,什么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余青青瞬间了然。
黑心莲这是要放宋漠回去了。
两人走得并不快,落日却渐渐落了下去,只剩下绚烂余晖映在长空之上。
聊完了宋漠的事情,余青青这才想起来还有一件大事没说。
她犹豫纠结了片刻,最终还是就开了口。
“还有一件事,其实当初的浮屠塔坍塌,就是我亲手炸的塔。”
余青青索性破罐子破摔,她也没藏着掖着。
“我知道浮屠塔对殿下来说意义深重,但是那时候情况紧急,我只能出此下策阻拦宋婉卿率领的人马。”
这话其实是半真半假。
炸毁浮屠塔这件事是一开始就计划好了的。
毕竟她已经答应过衡须子那老头,但是余青青自然是不会把他供出来。
总之不管什么原因,既定事实就是浮屠塔彻底毁了。
余青青说完以后,鹌鹑似的低头站在他旁边。
她装得极其可怜巴巴:“都是我的错,殿下怎么惩罚都行。”
谁知道裴昭霖这狗逼根本不吃她这一套。
“是吗,可是本王怎么听衡须子说,你早就准备好了炸药。”
裴昭霖似笑非笑,他语气里听不出什么喜怒哀乐。
余青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