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声打破了这个小村庄的平静与安谧,鲜血染红了白雪皑皑的山头。
三位军长在雪乡被枪决的事情,很快传了出去,一时间风声鹤唳,范永满和范恒满父子劝说方倾和闻夕言快走。
“那个军长,说他跟当今殿下凯文逊、未来的统帅是什么八丈远的亲戚,”范恒满急道,“我送你们回去吧!”
范永满也全副武装,拿起了棍棒:“少将军,您年纪轻,不知道这世道胳膊拗不过大腿,还是尽早离开此地,免得官老爷过来拿人,那会影响你的前途!”
“官老爷?我还纳闷了,这雪乡里里外外,您才像是真正的话事人,我待了这么久,也没有个地方官员在这里主持公道啊。”方倾不解地问。
“他们嫌太冷了,都住在临岛,不住这里。”范恒满说。
“收钱的时候就来了。”老板娘补充道。
方倾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生为首都人,参军之前,他几乎从没离开过驻地,潜意识里以为驻地是什么样,别的地方就该什么样,人民有事发生,有警察,有检察院,有法院,可以互相监督,再往上也有军政机关,有王权阶级,总之,老百姓不会被一方势力挟持,不会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可这小小的雪乡里发生的事,却让他明白,他对人间疾苦了解得实在是太少了。
“我就在这儿等着,看谁能拿得了谁。”
他一封电报发给了艾登,让艾检察长抽空看一看。
没过多久,这里所归属的冀州岛地方政府官员、检查机构和警界全都出动了,连着冀州所属城防兵二星少将毛元渡,一星少将韦伊蒂,连带着二十八名军长都被惊动,风风火火地把车开到了这僻静的雪乡。
一众alpha们从各个军车、轿车上下来,踩着厚厚的积雪,往村子里走来,范永满和范恒满父子调动村里几乎所有父老乡亲,挡在方倾和闻夕言前面,严阵以待。
“方少将!”
来的将士们远远地看到了方倾,都脱下了军帽,整齐划一地朝他行军礼,静待示下。
虽然从肩章上来看,这一座岛屿的主要驻军首领和方倾是同级的,同为二星少将,但方倾所属的是未来统帅凯文逊殿下的anger部下,皇家军中的特级部队,又是和凯文逊分兵后能够与他分庭抗礼管理anger的少将,外加方枪、倾弹新型武器加持,能够参加国会议会,进行重大决策的投票,所以,方倾在军中的地位可想而知,完全不是这些地方兵能够得到的人。
“是属下管理失职,”毛元渡低着头,深感惭愧,“劳烦方少将亲自动手,清除我军败类,是属下无能,请少将军责罚!”
县太爷显然是慌了神儿,这位多重身份不好惹的主儿,怎么就往这雪窠里微服私访了?!方倾无论是王室的人还是军中的人,都是能管得了他的人。他立刻从背后揪过来了两个戴着手铐的人,分别是雪乡职委书记和事务长。
“方少将,我们已经查明这两个公职人员在雪乡贪污受贿,把倾炮当作年礼,赠送给了已伏法的军长,为祸雪乡!请您放心,我们一定从严治理,肃清我们的队伍!”检察员和地方警员也同声附和。
方倾的身上披着厚厚的毛皮大袄,一张俊俏的脸,在风雪之中,似乎凝结了一层透明晶亮的薄霜。站在雪地里,他瞅着地上跪着的这两个人,脸上都有伤,显然已经是经过了严刑拷打,而抬眸看向这些所谓管事的人,又同仇敌忾,同气连枝,同一战线,完全坐实了行凶者,只等结案。
他一时之间分不清楚,这些人当中,谁在里面做了恶,谁在里面犯了法,谁又是谁的替罪羔羊。
“你胡说,这俩人根本没来过,”范恒满在一旁指着一个人,“是你,韦伊蒂,你来过!我这腰上的枪都是你打的!第一次动手抢劫的人,也是你!”
一直没吭气的那位一星少将顿时脸上变色,连声说道:“不是我!不是我!”
方倾喝道:“这弹道伤口我们一化验便知,容不得你抵赖!”
对方并不知道两年前的弹道和伤口还能化验出什么,只是这方倾是能把鬼医俞格逼得无路可走的人,他又有什么能耐?
就在这狡辩的时候,手自然而然地摸向了腰上的枪,范恒满一看,当即挡在了方倾的前面,韦伊蒂的长官毛元渡,立刻回头制服了他,夺枪之后,将他就地格杀!
动作之快,令所有人都为之色变。
“还有谁?!”方倾一声怒喝,范恒满上前去“挑人”,后面一干官员和士兵,都接连低下了头。
“他,这个警察,还有他!升职之前是我们的村官,没少祸害我们,”范恒满转过身来,像是多年委屈终于得以申诉似的,“我记得他们的名字,也记得他们做下的事!”
有了方倾在这里监督,范恒满提交了证据,村民提供了证言,这一番剿内匪事务得以逐层快速往上申报,三天后,就得到了一个初步明晰的结果。
冀州岛这个不知名的小岛,因为方倾的到来而风云变换,连带着驻防兵都换了一批人,而不论对谁,无论去哪儿,方倾都带着范恒满,对外宣称,他是他的弟弟。
他怕等他和闻夕言抬腿一走,雪乡的噩梦还会继续,甚至变本加厉。
“要身体强壮,才能反抗,15岁的时候,我去舞狮,回来后想到了用雪兽来吓唬他们,”范恒满说,“我召集了村里还能提得动刀的alpha们一起,将那些当兵的人都打出去,即使打不走,也要出一口恶气。”
夜晚的院子里,篝火燃烧着,里面烤着金黄的玉米,散发着阵阵香气。
方倾问道:“那用马阵做前头兵,去吸引火力,消耗他们的子弹,然后再从后面三路伏击,这是你的主意吗?”
“嗯,我研究了几天,觉得这么打我们会少受伤,”范恒满叹道,“可惜我们那些好马了。”
“把铁丝渔网捆在大棚布面上,做成斗篷穿着,也是你的主意?”
“是,拿来当防弹衣,有些小口径的子弹能够挡住。”
方倾和闻夕言对视一眼,都觉得这孩子年纪轻轻,却很聪明,又会筹谋,片刀对枪,还打了个难解难分,如果没有倾炮出现,他们也许会赢都说不定。
范恒满的父亲范永满在一边坐着,听了这话,却无端有些紧张,说道:“阿满年轻冲动,一心想着复仇,少将军,这是不是、是不是犯法啊?”
方倾摇了摇头:“压榨太过,必然引起反抗,阿满做得没错。”
范永满道:“只怕咱们此番得罪了那凯文逊殿下的人,一旦他怪罪,追究下来,我只怕牵连您。”
闻夕言笑道:“就是凯文逊出现在眼前了,对咱们方少将也是无可奈何。”
范家父子都愣住了,他们看出方倾的关系网不止局限在军界中,不然官员不会这么快被逮捕归案,进行调查,可要是连未来统帅都不怕,方倾究竟位高权重到了什么地步?
范恒满把烤玉米拿出来,抖了抖火星,想给方倾吃,方倾却摇了摇头,说:“不饿,烤火烤得都有点儿热了。”
眼睛瞄着远处两个烤火的小孩,他们手里一人拿着一种白色冰糕。
“这个叫大板冰棍,我们这里的特产,”范恒满去雪窖里拿了几根过来,先给了方倾,又给了闻夕言,“不过你要缓一会儿再吃,不然粘到舌头上……”
“啊啊啊啊……!”
范恒满猛地转过身来,只见方倾的舌头已经紧紧地粘在了大板冰棍上,正皱着眉惨叫,拿不下来。
“别撕!”
范恒满半跪在他的身前,紧张地按住了他的肩膀,焦急地看着他那粉粉的舌头与冰棍的黏合处,“你先等一下!慢慢来、慢慢来,等温度上来,烤一烤火……”
闻夕言在一边面无表情、慢条斯理地咬着他的冰棍。
方倾是个生活白痴,自己剥个煮鸡蛋吃,都能被鸡蛋皮儿卡到嗓子,闻夕言见怪不怪。
只是看着眼前单膝跪地、眉头紧蹙、心疼得焦头烂额的少年,有些唏嘘。
一见误终身,方少将真是害人不浅啊。
过了一会儿,方倾的舌头才终于解开了,范恒满重重地松了口气,试图拿下他手里的冰棍,方倾却没松手,握得紧紧的。
他收了收舌头,感应了一下:“没流血。”
又问道:“什么时候能吃?”
范恒满见冰棍上面的白霜已然化了,说道:“现在能吃了。”
方倾咬着冰凉凉的冰棍,只觉得胃里的烦闷舒服了一些。
范永满见儿子这个样子,想说什么,又没好意思说出口。之前方倾是个药贩子的时候,范老爷子还是挺有底气的,现在,则是什么自信都不剩了。
方倾边吃边问:“阿满,你今年就考大学了,想好去哪个学校了吗?”。
“我之前想去农业大学,学一学系统的插秧种田技巧,让我们雪乡多产一些粮食。”
方倾坐在他的身边,歪着头,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可是后来,我发现这里的猪肉很贵,单价很高,我又想学一学如何科学养猪,将来考个畜牧养殖大学……”
方倾忍不住笑,又有些感慨。
范恒满的人生,大概会是很简单、很平顺的,生活在这里,即便没有网络,没有通信,交通闭塞,但有自给自足、与世无争的安宁。
“但是,我现在的想法变了。”
“又变了?”方倾笑道,“你想做什么?”
范恒满黑黝黝的眼睛,闪着明亮而赤忱的光:“我想当兵,当你手下的兵,就跟他一样!”
咬着冰棍、津津有味的闻夕言:“……”
“哈哈,他是我师父。”方倾笑道,“我们是医院里的医生,我最开始当他的手下……”
“后来,你逆袭了,他变成了你的手下!”
闻夕言翻了个白眼:“……”
“后来,他成了我们a军的顾问,”方倾笑着看向范恒满,“不过,你要是能来当我的兵,我荣幸至极。”
“你看我行吗?”范恒满惊喜地问。
范永满却皱了皱眉:“将军的儿子是将军,农民的儿子也就做做农民了,哪敢做这种梦。”
“为什么不敢啊?”方倾问道。
“他们a军,家学渊源,互相之间有照应,有门路,有关系,”范永满道,“老三出去了,什么靠山也没有。我听说上一届那位姓于的兵王,他父亲就是曾经的兵王,于总司令,这不明摆着的吗?”
闻夕言心里道,老爷子,你可真敢说。
方倾淡淡地笑了笑:“兵王可不是父辈强,他就一定能行的,当上了兵王,必须要担起重任,做得了榜样,时刻保持最强,他反而要比他的兵王父亲,还要强上几倍,才会被认可和肯定。老先生,您的担心放在前几年,还是有道理的,可下一届孔雀旗考核,是康斯坦丁上将亲自来监督和主理,他为人刚正不阿,一定会秉公行事,挑出真正有水平的兵王。”
“那我就要当兵王!”范永满挥舞着手臂喊道。
他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做出了个门神一般威武不屈的姿势,在方倾面前,大摇大摆来回地走了几个将军步,范恒满是纯正的极寒北方人长相,宽肩,宽额头,眉骨深,鼻梁高,眼睛纯净锃亮,黑溜溜的眼珠子,一眼望去,很有异族的混血感,此刻故作严肃神态,更显英明神武,威风凛凛。
方倾笑了起来,给他连连鼓掌和叫好。
这一个月的悠长假期,终于到了尾声,方倾和闻夕言要打道回府了。
从前一天晚上的依依惜别,到第二天早上坐在车里,大雪中前行,村民一路护送着,在后面大部队跟随。
方倾有些心酸,尤其是范恒满在外面一直跑着追着他的车,让他不舍地总是往窗外看。
可范恒满即便再不舍,也只是厚厚的大手掌,轻轻地拍到窗玻璃上,便不敢用力,也不敢真正地拦住他。
他知道外面的游客来到雪乡,即便玩得再开心、再不舍,过一段时间,也都是要离开的,方倾也一样。
只是他这样不敢触碰的阻拦,反而让方倾越发不好受。
他让闻夕言停下车来,摇下了窗,范恒满立刻扑了过来,整个大脑袋把窗口遮挡得严严实实,满眼的悲戚和哀伤。
“这是我的名片,”方倾从钱夹里掏出一张镶金的卡片,递给了范恒满,“我真正的名字,叫做方倾,倾倒的倾,记住了吗?”
“记住了,”范恒满猛点头,“昏倒的‘倾’!”
方倾噗呲一声笑了,抚着他的头发,只觉得他天生有些自来卷,其实头发留长了更好看。虽然,他在外面说范恒满是他的弟弟,但其实他看向阿满的眼神,是爱怜横溢,是父爱如山。
这小子能在毫无技术依据的时候,单凭着信念和毅力,徒手挖水井,挖了200多米;又能排兵布阵,筹谋布局,率领乡民造反起义,一个人单打独斗,打倒三十多个荷枪实弹的兵,这样的孩子,未来可期。
只是,范恒满说要考军校的事,没来由的,让方倾想起了丁一劭,想起他那段艰难的军旅,如果没有李茉莉在,恐怕丁总早死了。
“不管谁欺负你,你都可以给我打电话,或者来驻地医院找我,知道吗?”方倾握着他抓着名片的手。
“知道了!”范恒满最终还是没忍住,眼泪夺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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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开走了,越来越远,直到消失不见。
村头的那个年前堆的雪人儿,也跟着方倾一起,消失了。
范恒满在隆冬时节的夜里,蹲在地上堆雪人时,对新的一年,曾许下了三个愿望。
一愿官兵被打跑,二愿雪乡能发财,三愿井里能出水。
待到方倾走后的一个星期,那口深井终于在钻泵机的作业下,喷出源源不断的活水,至此,三个愿望,全部实现。
“向雪人报恩”,也成为了范恒满向方倾靠近的不懈动力。
只是,回到驻地,方倾被命运的玩笑捉弄,忙得不可开交,渐渐地忘记了这一段插曲,两年半过去,范恒满一次都没来找方倾。
直到新兵营招募完毕,全军集结亮相。方倾才在内参报纸上,看到了那个来自雪乡的新一代兵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