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寨一共六位当家,其中柳彦行只负责治病、买药、教徒弟,这些年他几乎十二个时辰都待在桃林,专心调理沈昭的身体,鲜少与其他人甚少。
吕蒙手下有几百名兄弟,都是山寨的青壮年,他不屑,也没工夫与其他人攀交情。
剩下四人,包括刚刚从掌事提拔上来,顶替王大全的李祥,他们都以陆勉之马首是瞻。
四人之中,陆勉之家里都是读书人,又负责断案、调解村民之间的纠纷,他天然受人尊敬;谢柄昆脾气最为耿直,再加上民以食为天,他自认山寨的人都靠着自己过活,因此他一向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负责渔猎的田大强沉默寡言,素来没有存在感;李祥是新人,从来没见过眼下这架势,只能讪笑着站在角落,假装自己是屋里的摆设。
陆勉之被吕蒙的话激怒,倒不是针对吕蒙,而是对沈安安生气。他对着吕蒙说:“吕当家可能还不知道吧,二当家……”
“陆勉之,你又想编排我什么?”沈安安大步走进西次间,叫了一声“阿哥”,坐到右手第一的位置,眼睛瞪着陆勉之。哑男和平时一样,抱着横刀站在沈安安身后。
陆勉之抿了抿嘴唇,抬头看着沈安安。他已然接受自己心悦沈安安的事实,但公是公,私是私,这是他意识到自己喜欢沈安安之前,再三提醒旁人的话。
他正色说:“既然大家都到了,那我就当着大当家的面问一句,二当家是否得罪镇国公世子了?”
沈安安理直气壮地回答:“那要看你怎么定义‘得罪’两个字。”
沈昭剧烈地咳嗽。
沈安安急忙解释:“阿哥,你别着急,我就是去客栈和他吃了顿饭,又没有怎么样他。”
沈昭挥手示意沈安安不要说话。
沈安安欲言又止,噘着嘴坐在椅子上。
吕蒙转头对着陆勉之说:“陆当家,我说句大实话,官匪从来都是两家。我们一再忍让,难道我们在官府眼中就是良民了吗?你别忘了,山寨的规矩,我们从来不打劫百姓,唐县令每年只围剿我们。你觉得这是为什么呢?”他自问自答,“我告诉你,这是柿子捡软的捏!”
“话可不能这么说。”陆勉之同样看着吕蒙,“我同样说句大实话,若是诏安军围剿山寨,吕当家能够守得住飞蛾谷吗?”
吕蒙把腰间的佩刀猛地拍在桌子上,怒目圆睁瞪着陆勉之:“放屁!你让他过来试试啊,老子这辈子从来没怕过!”
沈昭又一次开始咳嗽,虚弱地吩咐吕蒙和陆勉之不要争吵了,可他们都在气头上,互不相让的两个人,哪里听得进去。
吕蒙受沈安安的叮嘱,故意激怒陆勉之,自然专捡陆勉之的痛点攻击,包括但不限于攻击陆勉之早就垂涎大当家之位,为人虚伪等等。
陆勉之这几天都心不在焉的,不知道如何与沈安安相处。此刻他心里充满了酸味,对哑男,对吕蒙,对所有称赞沈安安美貌的男人。
至于垂涎大当家之位,当时沈昭伤重,随时都可能咽气,沈安安又是一介女流,山寨人心惶惶,他不在乎流言蜚语,挺身而出乃大丈夫所为,他问心无愧。
两人针锋相对,一句话顶一句话,激得沈昭越咳越厉害。
沈安安快步走到屏风内,一把推开柳彦行,轻拍沈昭的背,急切地询问沈昭,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其他人眼见吕蒙说到激动之处,竟然一把抓住陆勉之的衣领,急忙上前劝架,试图拉开他们。
就在这一团混乱中,沈安安大声怒喝:“葛云朝调戏我,难道我就要任他戏弄吗?”
所有人仿佛被定身术定住了一般,目光齐齐朝沈安安看去。
半晌,沈昭虚弱地问:“安安,你没有怎么样吧?”
沈安安摇头:“有哑男在,他能怎么样!”
沈昭艰难地站起身,抓着沈安安的肩膀似乎想要确认她是否受伤。
沈安安向沈昭保证:“阿哥,我真的没事。”她的话音未落,沈昭突然全身一软,整个人往塌上倒去。
“大当家!”众人惊呼。
沈安安想要抱住沈昭,奈何她力气小,几乎被沈昭带着摔倒。幸好沈忠和哑男眼明手快,沈忠一把抱住沈昭,哑男同时拉住了沈安安。
柳彦行吩咐沈忠:“去静室!”
陆勉之脑子嗡嗡直想,本能地想要上前查看沈昭的情况。
吕蒙恶声恶气地呵斥陆勉之:“这下你满意了?”
陆勉之呆呆地转头看他。他很想大声说一句,他一心为山寨,为什么每一次都会事与愿违,把事情弄得一团糟?他说不出一个字,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
另一边,沈忠抱着沈昭,由柳彦行护着,往静室跑去。
沈安安不容置疑地说:“都在这里等着!”说罢,她跟上柳彦行的脚步。哑男随之跟着沈安安。
西次间内,因为之前的那场意外,屏风倒在了地上。
李祥第一次参加当家们的议事,被这样的场面吓呆了,情不自禁朝陆勉之看去。他是陆勉之提拔的人。据说,要不是陆勉之极力推荐他,大当家和二当家根本不想找人填补王大全的空缺。
陆勉之压根没有注意到李祥的目光,他呆愣愣地后退几步,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
谢柄昆和田大强对视一眼,两人走上前,扶起倒地的屏风,把它搬至一旁。李祥急忙上前整理软榻。
炙人的静默中,吕蒙突然拿起茶杯牛饮几口,又猛地撂下杯子,茶杯与茶盖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吕蒙冷哼:“陆勉之,在你眼中二当家是那种无理取闹,不顾大局的人吗?”
陆勉之回过神,只能沉默以对。许久,他哑声说:“如果那位葛世子始终存着龌龊的心思,我们怎么办?”
吕蒙沉声说:“能怎么办,老子一刀把他结果了。”他扯了扯嘴角,不客气地嘲讽陆勉之,“你要是害怕,我劝你趁早下山去吧。放心,没人会拦着你的。”
其余三人面面相觑,不敢搭话。
屋子内又是一阵沉默
陆勉之面色平静,眼睛盯着青石地砖,心中却犹如激起了惊涛骇浪。吕蒙远在飞蛾谷,平日里与沈安安没什么接触,他都能相信沈安安,可他做了什么?他竟然不问缘由跑去质问她,在心里埋怨她。
他的心中充满了歉意,可是这份歉意他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以山寨的兵力,对上诏安军犹如螳臂当车……
他一把抓住吕蒙的手腕,急问:“你不是说,你能打下飞虎寨和天门寨吗?如果……”
“陆勉之,你想干什么?造反吗?”沈安安快步走进屋子。
吕蒙一把甩开陆勉之的手,同样质问陆勉之:“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