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云朝对沈安安的第一印象并不好,但他见到沈昭的第一眼,他莫名觉得“他”亲切。那晚他们不过寥寥数语,但他认为,他们一见如故,仿佛多年不见的老友。
“伯牙子期”的故事之所以被人津津乐道,因为这样的友谊太少,太珍贵。葛云朝和沈昭自然不是其中之一。
早在葛云朝从京城出发之前,沈安安就对他了如指掌,小到他喜欢吃什么,喜欢什么颜色,大到葛家的处境,他的政治立场。
世上的人,想要两情相悦很难,故意迎合一个人却不难。
在葛云朝第一次见到沈昭的时候,“沈昭”的穿着打扮,仪态姿容,“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沈安安为葛云朝量身定做的。这样的沈昭,葛云朝怎么可能不喜欢。
当下,沈安安哪里顾得了演戏,她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葛云朝要娶她?她必须拒绝他!
面对沈昭的疾言厉色,葛云朝半晌才回过神。他再接再厉劝说沈昭:“沈兄,飞鹤将军是女子,她与安安的婚事做不得数……”
沈安安用力咳嗽。这一回她并非因为假装沈昭,不得不咳嗽,而是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原来葛云朝逼着她向兄长坦白,哑男是女子这件事,竟然因为他决定向她求婚。
她不得不怀疑,葛云朝认为他们成亲了,就等于桃花寨无条件接受朝廷的诏安。不过,在她得到的情报中,葛云朝极为骄傲,定然不屑于出卖自己的婚姻。可那些情报上也说,葛云朝十分抗拒别人为他说媒,对所有的未婚女性全都避之唯恐不及。难道他就喜欢成过亲的?
她在想什么!沈安安用力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转念间又想到他们在卧室的那一个拥抱。葛云朝抱得太紧了,她被他勒得都快喘不过气了。她以为,他又在故意逗弄她,枉顾男女之别,对她予取予求,毫无顾忌。难道他发现她还活着,所以情不自禁?
沈安安双手捧住发烫的脸颊,心中生出莫名的异样,又瞬间冷静下来。葛云朝亲口说的,他向她求亲,因为她有资格当他的幕僚。而且她和哑男早就说了好,一起去北方看雪。
门外,葛云朝忐忑不安地等待沈安安开口,仿佛正在等待审判的囚徒。
沈安安轻咳一声,沉声说:“葛大人,容我冒昧说一句,您是不是认为,您是高高在上的镇国公世子,是朝廷重臣,您提出迎娶安安,安安就应该感恩戴德,迫不及待嫁给你?”
“我,我没有这个意思。”葛云朝急得额头沁出了汗珠。自从他说出“求娶”二字,沈昭就和平时不太一样了。他急切地重申,“沈兄,我诚心求娶安安……”
沈安安顾不得假装咳嗽,不过她还记得假装男人的声音。她压低嗓门,一股脑儿说道:“在旁人看来,镇国公世子夫人的名号代表着无尚荣耀,但是在我这个兄长眼中,你们葛家犹如虎狼窝。”
她顿了顿,加重语气,“朝堂上,葛家军功高盖主,皇上想要‘念旧情’的名声,但他终究是皇上,他不会容他人在自己的床榻边安睡,太子又对你家虎视眈眈,你们犹如腹背受敌。就算葛家韬光养晦,低调行事,依附你家的武将家臣岂会这么甘心退下来?”
葛云朝无言以对。伴君如伴虎,身处权力的漩涡,每个人都一样,但是他家有军功,有声望,有钱,有表面的荣宠,处境犹如烈火烹油。
沈安安接着说道:“葛家嫡枝虽然人口简单,但国公爷念旧,又爱结交,爱护同宗,你们家到底住了多少人,你知道吗?”
葛云朝汗颜,他确实不知道家里有多少人,住在家里的亲戚有多少出了五服。
沈安安冷笑:“葛大人,如果你是我,你会将唯一的妹妹嫁入这样的人家?”
葛云朝站直身体,恭恭敬敬对着沈昭作揖:“不瞒沈兄,我们本来想着,皇上正值壮年,我和父亲决心当‘纯臣’,但也没有必要和太子撕破脸……”
“你的家事,你没必要告诉我。”
“沈兄,昨日我误会太子的人伤了安安,杀了所有人,除了为首那人。”葛云朝的言下之意,葛家已经彻底与太子撕破脸了。
沈安安心中一跳。葛云朝一直知道,进客栈刺杀的杀手是太子派来的,他一直隐忍不发,直到他误以为,那伙人的同党杀了她?他这么在意她吗?
葛云朝郑重地保证:“沈兄,朝堂的事,我不敢做保证,但我可以保证,回到京城之后,我会第一时间给安安准备足够的金银财帛,保证她一辈子衣食无忧。若是葛家有事,我也会第一时间休了她,送她离开京城。”
当初,他决定迎娶沈安安,因为她有能力在最坏的情况下,帮他保住葛家。经历过失去她的痛苦,他愿意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她。
葛云朝呼出胸口的浊气。人在失去之后才会懂得珍惜。他“呵呵”一笑,又道,“至于家里的事,我会把住在家里的亲戚、同宗都送去庄子或者别苑。若是安安愿意,中馈自然由她主持,我和父亲只需要有口饭吃就够了。若是安安不愿意被琐事缠住,我多请几个管事、女管家,总归出不了大的岔子。”
沈安安沉默。葛云朝这是非她不娶的意思吗?她失神地咳嗽几声,恨不得推开门问一句,你为什么要娶我?
她抬起头,试图透过门缝朝他看去,却只能看到模糊的身影。她又想起了那个拥抱,还有他的体温。他并非贪恋她的美貌,想要借助权势得到她的身体?
如果他从未有过卑鄙龌龊的想法,她却设局假死,害得他为了她杀人,她貌似太过分了。
葛云朝同样想从门缝朝屋内看去,他同样只能看到模糊的身影。他生怕沈昭再次拒绝自己,绞尽脑汁思量,他们兄妹是否还有其他的顾虑。
转念间,他举起右手发誓:“除非安安四十无子,否则我绝不纳妾。”话音刚落,他又摇头,“不,若是我们无子,可以从旁支过继。”
他再次作揖,对着沈昭保证,“沈兄,我愿意把‘此生绝不纳妾’六个字添在婚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