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总觉得那些描述情感的词句都是夸张手法,什么眼里只能看见他一个人,什么世界都因此而褪色,什么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什么今夜月色真美。
薄明野万万没想到,这样的体验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或许是意识的沉寂突然被打破,或许是所有感知力突然被吸引,总之在那一瞬间,薄明野感觉周围的噪音淡去,只有那个人所携带的信息如此跳脱扎眼,让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凝聚过去,而其他冗杂信息都成了暗色的背景。
他甚至有种神清气爽的感觉。
自从他突破到第四阶以来,一直饱受超忆debuff的折磨,都快要神经衰弱了。因为不想干扰到对方,这几天两人也没有见面。薄明野心想,如果早知道刻舟能给自己带来平静,他早该与这人见面的。
说起来虽然矫情,可谁让他真是自己的良药呢?
不过薄明野隐约抓住了一丝灵感。
具体是什么他还没有想明白,收拢意识后,他还是把关注重点放在了面前的人身上。
薄明野问:“除夕夜,你不是要回家?”
啪——
刻舟按开了这个房间的灯。
他四下打量,发现这里是薄明野直播用的工作间,只是这里所有设备都是关闭的,没在使用。工作间的主人也没有坐在舒适的电竞椅上,而是缩在离门最远的墙角,一条腿盘着,一条腿屈膝立着,还被柜子挡了大半身形。
如果他不出声,一下子都找不着他。
刻舟皱眉,急忙走过去,弯腰摸他额头:“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哪里不舒服吗?”
薄明野怔怔看他,摇头说:“没有,只是想静一静。”
掌心下的温度还算正常,刻舟略感安心,但还是察觉到这人的状态不对劲,于是他盘腿坐到薄明野身边,陪他聊天:“我跟爸妈说队里临时加训,没赶上那班高铁,又改签不到其他车次,今天就不回去了。”
“谎话编得挺圆乎。”薄明野笑说。
“我这不是为了跟你一起过年吗?你之前说过年不回老家,那我回去怎么能安心?大家都回去了,这里又没人陪你,年夜饭都没得吃,你看,你还偷偷在这儿哭,这哪儿行啊。”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哭了?”
“没哭吗?”刻舟捧着他的脸仔细看,“好像是没有。没关系的,别忍着,想哭就哭吧,我肩膀借你靠靠。放心,我不告诉别人。”
“……”薄明野百口莫辩,只能无奈道,“肩膀挺好的,下次再借吧。”
“没有生病,也不难过,那你干嘛不回我蔚信也不接我电话?”刻舟开始算账,“害我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去了你家一趟,发现你不在,又赶紧跑这儿来找你。”
“啊,我手机没电了。”薄明野把黑了屏幕的手机拿出来自证。
其实电量还有20%,只是他之前觉得这东西实在太“吵”了,就把它手动关机了。他知道自己漏接了几个电话,还有很多祝福信息没有读取,可他真的太累了,当时只想安安静静待会儿,杜绝一切数据源。
刻舟很快原谅了他,但没打算让他就此蒙混过关。
他能看出自己喜欢的人在说谎。
今天之所以决定留下来,就是因为他注意到了薄明野的反常。
近来这人虽然跟他保持着与以往同样的联络频率,可状态有明显的偏差。有时候看上去特别疲惫,眼中都没了神采;有时候会有些心不在焉,反应变得迟钝;有时候又过于亢奋,说了很多话却发现跑题了。
刻舟认真分析过,出现这种情况,要么是对方变心了,不在乎他了,要么是对方遇到了棘手的麻烦,分散了精力。
无论是那种情况,他都想尽快解决,永绝后患。
做好心理准备,刻舟直截了当地问:“你是不是喜欢上别人了?”
薄明野愣住:“……啊?”
什么跟什么?
“我猜猜。”刻舟死死盯着他的眼睛,挨个试探,“俞舍?不对。岳炎?也不是。”
“瞎猜什么呢,他们俩还是未成年!”
“朱墨不太可能,你刚认识他。”刻舟快速而警惕地询问,“万霖飞?何清怡?都不对?不会是秦镜那个矮子吧!”
“不是……”
“薛总?你疯了吗?薛总孩子都有了!”
“没有!我没有喜欢上别人!”薄明野被他缠得头大,恨不得把心剖给他看,“我发誓我喜欢的只有你,没有别人!”
刻舟眼睛亮了,脸也红了:“那、那是为什么?”
薄明野一头雾水:“什、什么为什么?”
刻舟赤忱地看着他说:“我觉得你最近的状态不太好,你状态不好,我心里就总是很慌。既然不是移情别恋,那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是组建战队压力太大吗?还是打游戏的时候不顺利?帮过我那么多次,我也想帮帮你。”
我也想帮帮你。
因为这句话,薄明野莫名有种想哭的冲动。
能有这样一个人时刻关注着自己,说明他还没有脱离这个世界。
这个人紧紧抓住了他。
薄明野给出的理由是,自己出现了一些心理问题。
可能是考虑的事情太多,什么都想安排妥善,对战队、对自己的要求也太过严格,导致他脑子里有些乱,常常会出现幻听之类的症状。
这话说得半真半假,加上他之前表现出的种种症状,刻舟自然就信了。
他担忧地问:“是不是很难受?那我们还是看看馨心理医生比较好。”
薄明野答应下来:“好,年后我就约个医生看看。”
之后刻舟就一直惦记着这件事,用手机不断刷着网页,搜索这种心理障碍需要怎么解决。
然而他越搜越心惊肉跳,那个搜索引擎不知道怎么回事,给他的结果一个比一个严重,一个比一个吓人。刚开始告诉他是重度抑郁,患者可能会有自杀倾向,之后又告诉他可能是脑瘤,要抓紧时间做开颅手术。
刻舟急得不行,拽着薄明野嚷嚷:“不行,这不行,别等什么年后了,一秒都不能等了,你这搞不好是癌症啊!”
薄明野哭笑不得:“别听网上瞎说八道,之前岳炎身上出红疹子,网上说他是红斑狼疮,结果只是过敏了,前台小妹请假说肚子疼,万霖飞网上查了问她是不是结肠癌,结果人家是痛经。这都做不得准,我刚体检过,身体很好,放心吧。”
“真的吗?”
“真的真的。”听到刻舟肚子咕噜叫,薄明野趁机转移话题,“饿了吧?咱们年夜饭还没吃呢,我去小厨房看看冰箱里还有什么。”
冰箱里还剩一大包饺子。
厨师节前自己和馅擀皮做了两百多个,说是等他们年后回来吃,正好先给这两个“自愿加班”的人打打牙祭。
薄明野开了火,在大锅里煮了四十个。这饺子个头大馅料足,估摸着够吃了。
热锅里的白气蒸腾上来,白胖的饺子反着肚皮漂到水面上,陈醋混着老干妈拌出两碟酱料,带来了充足的年味。
薄明野先盛了一盘,让刻舟端到的饭桌上。
刻舟单手拿起把盘子的时候微微顿了下,几串数据入了薄明野的眼。
他不动声色地盛好所有饺子,坐到刻舟对面。
两人哗啦啦吃了顿热火朝天的年夜饭,这个冬天便显得不那么寂寞了。
吃完之后,薄明野洗了碗。
刻舟开了台电脑,没再搜那些信口雌黄的重病了,也没在打游戏,而是在画一幅奇奇怪怪的脑图。
薄明野站在他身后看了会儿,发现刻舟画的图非常凌乱。
图里零散分布着许多方框,每个方框里都是游戏里的某个技能,但这些技能并不同属于一位英雄,各自的作用也都不尽相同,似乎只是他想到哪儿写到哪儿。
薄明野问:“这是在做什么?”
刻舟也不瞒他:“这是我最近在给自己做的正念训练。”
“正念训练?”
“嗯,是我们队里的心理治疗师教给我的。我不是还在练速写吗?有时候练着练着就挺乱的,一乱我就急,越急就越乱,江教练让治疗师开导开导我,治疗师就跟我说了这么个法子。我搞不懂他们那些深奥的哲学道理,就自己总结了一下,把所有在复制阶段常用的技能列出来,然后在脑子里慢慢排列组合,看他们怎么相生相克……”
“嗯,这很好,可以让你静下心来,融会贯通。”薄明野表示赞同。
“是吧,我也觉得有点效果。”刻舟说着忽然眼前一亮,“哎等等!这不也是心理医生的建议吗?你那个情况,不也是思绪太多太乱吗?不如你也按照我这个方法来梳理一下呢?把你烦恼的事情全都列出来,再慢慢想办法解决?”
薄明野在听他说的时候就想到了这点,在家闭关的三天,他也试过正念。
可是不行。
不是这个方法不行,而是他所要处理的信息量级超出了他目前能同时处理的范围。
向刻舟那样的几十条信息,可以借用这种方法快速找出最佳方案,可他接收到的不是几十条、几百条,而是成千上万条。
有用的,没用的,全都强行烙印在他的脑中。
他不是不想做,而是做不到。
不过薄明野还是说:“嗯,是个好主意,我会尝试的。”八壹中文網
这天夜里,他们看了热闹又无聊的春晚。
薄明野给刻舟的右手按摩。
他说:“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训练完要注意放松手腕。”
刻舟吮着他的耳垂,心不在焉地说:“还好,不知道怎么回事,每次见到你,我的手就不怎么疼了,被你摸过的地方都热乎乎的。”
神力源源不断地输入进去,薄明野笑着说:“这大概就是爱的力量?”
刻舟哈哈笑,把他扑倒在厚实的地毯上。
薄明野难得睡了个好觉。
起来的时候,就看见刻舟从锅里捞出一坨破碎的面皮,又捞出一个破碎的白菜肉丸。
这是把饺子煮散了?
感受到他的视线,刻舟咳了两声说:“虽然皮和馅分离了,但是本质没有变,都是一样的,它们还是饺子。”
薄明野很给面子地说:“确实。”
吃完早饭,刻舟就匆匆忙忙地走了,家里来电话催,他重订的高铁也快要发车了。
世界恢复了它的嘈杂。
但薄明野笑了下。
愉快的身心释放和充足的睡眠让他难得清醒。
所以他抓住了那一丝灵感。
那个声音说:“你找到解决办法了?”
薄明野道:“不算,但是好歹有点头绪了。”
“什么头绪?爱情战胜一切?”那个声音不置可否。
“嗯?秩序也相信爱情吗?”
“爱情也是秩序的一种,虽然比较混乱。”
“原来如此。”薄明野点点头,反问它,“你知道木匠取直的墨线吗?”
“知道。”那个声音说,“古代木匠发明的,墨斗上的线绳,用来标记直线的。木直中绳,輮以为轮,其曲中规。”
“嗯。”薄明野戴上降噪耳机,闭目正念,“我需要先找到我的墨线。”
那根在联觉中无论何时都耀眼璀璨、五彩斑斓的墨线。
它会为他隔开冗余数据的山海。
让他立于此处,不再迷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