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芷亦是贴近柳承笙耳朵,小声解释,“徐茹方才接受完了降神仪式,穿堂风意味着吹去邪气,不过也只是个说法罢了,这神馆的位置比较招风而已。那香烛是特制的,只要不用东西密封住,它是不会灭的。”
柳承笙了然的点了点头,心道这吉星镇信奉这些,也不好再说了。
徐茹完全没有理会身后的两人,静默的盘腿坐在草垫上,手握狼毫,赤白交错,不知道在画些什么。
叶芷无意再看她描绘丹青,带着质问的语气,“徐茹,我有问题要问你。”
徐茹的笔尖一顿,徐徐回过头来,望着叶芷。
就在徐茹回首的瞬间,叶芷看见她目光的清亮,沉静的气质与前些日子,在医苑时的疯癫之态,判若两人。
叶芷稍一晃神,继续说道:“我问你,当时徐新杀了徐母之后,你在干什么?”
徐茹似是在认真倾听,却缄口不言,只是保持着嘴角上扬的弧度。
正是因为徐茹的沉默,叶芷愈发觉得不对劲。
徐茹既然不是真疯了,那么极有可能,之前的状态都是装出来的。如果真是那样,徐茹真的是太可怕了。
柳承笙微微皱眉,又问了一句,“那天你是否一直昏迷,直到第二天发现你母亲的尸体?”
倏尔,徐茹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她在袖子里掏出一块扁状之物,随性的抛至叶芷的脚边。
叶芷捡起一看,蓦然一惊。
这块玉佩虽然被粘合的近乎完美,放在阳光底下,中间劈开的那条裂缝昭然若揭,毫无疑问,这玉佩正是被自己撞坏的那块。
而玉佩的背后,竟然藏着一个小字,“新”字。
原来,这块玉佩是徐新的,而案发现场留下印记的,是徐茹的?
答案呼之欲出,叶芷的喉咙竟然有些干涩,声音像是被掐着,出不了声来。
徐茹撑着地起身,叶芷猛地冲上去,抓住徐茹的衣襟,恨声道:“杀人凶手是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让你哥哥去顶罪?他这么爱你!到最后都骗了所有人!”
徐新骗了人,骗了世间所有人,包括他自己。
徐茹依旧笑着,沉默着。
叶芷愈发气极,拎着徐茹用力一推。
叶芷的身形高挑,徐茹比她矮上半个头,轻而易举的就被甩到了一边。
徐茹整个人撞在了尖锐的桌角上,腰部传来的刺痛,让她皱紧了眉头,只是她依旧不吭声,连痛也不吭声。
“你知不知道现在的徐新,一只脚已经踏进地狱了,你快和我一起去官府,自首。”叶芷拽了徐茹的手腕就往外走。
徐茹用力一挣脱,大声笑了起来,笑声极其阴诡,像极了哀歌。“晚了,一切都晚了。”
徐茹忽然弯腰捡起地上的丹青,丹青的落笔处一片鲜红,她漠然将画转向了叶芷。
叶芷方才看清楚了这画,再一细看时,全身开始发怵。“这……这是……”
就是柳承笙看见这画时,面色都沉了下来,指尖不自觉的用力,泛了惨淡的白色。
画上男子倒在一棵桃花树下,粉色花瓣落如雨下,而男子面色惨白,腰腹间汩汩冒血,花瓣浸在血中,染成了煞红。
而屋堂之下,女子身着白衣,纸钱漫天飞舞,女子虽没哭出来,却双眼布满血丝,面容憔悴。
这一男一女,细看容貌,竟与叶芷和柳承笙一致。
叶芷暂没反应过来,怀里已经多了一个卷轴,原来是徐茹将画“送”给了她。
徐茹送完画之后,便笑着转身出门了。
叶芷猛地将画扔在了地上,再也不看一眼,转身冲着徐茹的背影,大喊了一声,“这画不是真的,你是故意这么做的!”
神馆一下子遁入了寂静,只有穿堂风持续吹过的呼呼声,叶芷紧紧地盯着地上的画,手抓着衣角越收越紧。
柳承笙已然蹲身,捡起那幅卷轴,另一只手覆在叶芷的手背上,用他掌心的温度,去安抚叶芷慌乱的心。
柳承笙知道,叶芷在害怕,在愧疚。
柳承笙抬眼望天,强烈的光晕笼罩了半城,他轻叹了一声,“时间到了……”
此时此刻,日晷的时刻指向午时,东街街头的斩头台上,丁诺的一道挥手,徐新已然头身分离。
围观众人纷纷捂眼,斩头的瞬间有些血性的人,都难以去直视,到头来,也不知道在那儿等到午时是为了什么。
“这徐新被斩首真是大快人心呐。”三三两两的行人从门前经过,一声碎语,打破了神馆的死寂。
“可不是嘛,死了的好,罪人就该下地狱的,看他那死相,打入十八层才够数。”
“哼,说的你好像睁眼瞧着那刀落下一样,我可见着你捂眼睛了啊。”
“也不怪我,那场面甚是可怖!你见着谁围观斩首,还直愣愣看着的?”
“我见着了啊,你不知道,我看见徐茹也来了,她站在人群后边远远望着,眼睛一眨不眨的,这该多大恨呀……”
“那是徐新活该罢!”
碎语声渐渐平息,众人都在为徐茹愤愤不平,指责辱骂徐新的不是,叶芷却在听到徐新的死讯后更觉无力,咬着嘴唇,面色苍白。
叶芷的心底里,反复咀嚼的应当是愧疚吧。
半晌后,叶芷深吸一口气,而后侧身对一旁的柳承笙说:“徐茹居然还有脸去看徐新斩首,不行,我忍不下这口气,我要去告诉丁大人。”
柳承笙认可的点了头,“虽然为时已晚,也挽回不了局面,但是你若说出来,心里会好受的多吧。”
听柳承笙这么暖心的话,叶芷更是鼻子一酸,埋着头,目光落在鞋尖处的桃花上,鲜艳夺目的颜色让她眩了眼,啪嗒一声,一颗豆大的泪珠子落在了桃花上,晕了开来。
“我觉得我才是那罪人,若不是我,也不至于让徐新顶了罪。”叶芷的声线颤动,融着鼻音,哝哝的叫人心疼。
柳承笙厚实的手掌落在叶芷肩上,忽然给了她一个拥抱,“如果错了,那错也有我的一份,我陪你一起承担。”
叶芷抽泣着又笑了,粉拳砸在柳承笙的胸口,“谁说我是害怕承担责任啦,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叶芷从来不是会退缩的小人。”
“走吧。”
他们走出神馆时天下起了蒙蒙细雨,两人沉默着走着,经过徐新行刑的地方,此时人都散了,只余下地上的斑斑血迹,被雨水冲刷掉一半。
柳承笙看着这修罗景象,突然转头问叶芷:“他们都说,徐新会下地狱,你觉得他会吗?”
叶芷飞了一个白眼过去,“我虽然不知道他会去哪儿,但我相信他一定不会下地狱。”
“你不是会占卜之术么,怎么不拿出你的小龟壳卜一挂?”柳承笙看叶芷还有力气翻白眼,证明情绪已经回转过来,打趣着问道。
占卜之术吗?叶芷忍不住想到,之前在神馆时,徐茹淡漠的神情,还有那幅画的内容,让她恐慌,那是……未来吗?
不,她用力摇头,把这个荒谬的想法甩掉。她的未来又怎是一幅画决定得了的?
叶芷却是郑重的摇了头,答道:“我不会卜卦,靠一个龟壳来预知人的命运,这根本是扯淡,要我看,人的命数都是由自己决定的。”
她抬头,望着远方苍穹,模样尤其认真:“我命由我不由天!”
她又望向斩头台上的血光绽放,即使没有见到,脑海中却浮现了一张绝望的面孔,她想,徐新若见不到徐茹最后一眼,心底里应该万分悲痛吧。
叶芷捏了捏拳头,手攥的紧紧的。
徐茹啊徐茹,把爱她的人推去顶罪,她才该下地狱的吧……
可惜,她却好好地活在世上,而那个人带着痛苦离开。
哎……
就这么短短一的瞬,叶芷的心头已闪过无数情绪,眉目清丽的她,每每蹙额,都是万般风情。
柳承笙笑了,他看着面前这个眼神坚定的女子,心下觉得她和他想象中的还真不一样。
两人不稍逗留,并肩继续前行。
谁也没注意到在他们背后不远处的树下站着一个女子,树影使她的样子朦朦胧胧,看不真切。只是让人感到孤寂、冰冷。
“不由天?呵……”许久,从女子嘴里发出一声叹息,话语轻得瞬间飘散雨中。
她向前走了一步,露出清冷的面庞,那熟悉的眉眼……竟然是徐茹!徐茹看着他们转弯消失在路的尽头,然后转身离去。
再走过一道岔路口,便到了知府衙门,而此时,身后传来一道呼唤,“少爷!少爷!”
柳承笙回身,却是一道黑影旋风似袭来,魁拔的身躯,以及那标志的黑面,不正是李一巡么?
李一巡愈发的步履匆匆,大步流星冲至柳承笙面前,卷起一阵灰土,目光在柳承笙周身扫来扫去,最终落了口气,才问道,“少爷,你去哪儿?”
柳承笙挑了挑眉,“去找丁大人。”柳承笙看李一巡来时的方向,似乎是方才他和叶芷走过的路,问了一句,“你方才去哪儿了?”
李一巡这时候已经气定神闲,耸肩摊手,无奈的耷下头,“我去找您了,然后方才到了神馆,就发现那里走水了,我害怕少爷在里面,正想冲进去,结果门给砸了,我没法子,赶紧回来找丁大人求助。少爷您安然无恙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