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工头那模样长得确实……”
“不仅是长得,明明连性子都一样,都是狗仗人势的玩意。”
前面两人的话都被紧随在后的李一巡听在耳里,他本是想跟着万原,看能否从他的言行里套出些东西来,却没想到会听到他附和起埋怨工头的话来。
这一下就让李一巡感到不寒而栗,如果不是他提前知道万原是流寇的人,那真是要被他可怜兮兮的样子给骗过去,当成自己人了。
李一巡略带同情地望向前面骂工头的人,等到时候万原回老窝和工头添油加醋一说,他恐怕没什么好果子能吃。
“晚上扛东西就是累啊,沉死了。”白善不知什么时候赶上了李一巡,和他并行而走。
李一巡点点头,心里也在附和,但却没说什么出口,现在少言慎行才稳重些。
“聊什么呢,你们两!”作坊的其他监工今晚都到齐了,去码头的一路都能看到他们的身影。
怕引起怀疑,李一巡没有回头多看,眼睛只能多往前瞄上几眼,发现今晚作坊的人到的不少,个个看起来都紧张的很。说是作坊的人,可李一巡知道这些都是流寇部下,他们都盯着脚夫搬运,像是在看着什么要紧的东西。
等到了前边人少路黑的地段,原本走在前面的万原不知道什么时候跟在了李一巡的身边。
知道万原的身份,李一巡对他的突然靠近也就多了份戒心。见他过来了,装作被压的说不出话的样子,一喘一喘的。
“你们说,今天大晚上的还运什么货,也不知道掌柜的和工头搞什么鬼。”说话的正是被李一巡戒备的万原,他像是万般不情愿的模样,很快就得到了一边白善的回应。
“我猜啊,这个作坊不简单,我是看咱们一起进的这,才和你们掏心窝子说这话的。我到不少地方干过脚夫的活。这个作坊生意平平,怎么也不像是会要晚上赶工,平日里给我们的工钱也不低,多半是做什么见不得光的‘生意’。”白善故意压低了嗓音,确认了身边没有监工才说出这话。
白善这么一说出口,正中李一巡的心里话,他故作冷静,怕被万原看出自己的表情有所异样,同时又觉得白善这么说下去,定会被流寇的人给盯上,就忙转了话说道:“能有什么见不得光,不就是一间破作坊,说这么多话你们口不渴吗,我都喉咙冒烟了,加紧干完这一趟好收工。”
李一巡的一句话就把白善给带动,跟着李一巡的步子就加快了速度,走到了前边。
“那你们先走吧,我是年纪大,体力不支扛累了,只能慢慢来。”万原也就和两人分开了距离,落在了后面。
可万原的这个举动落在李一巡的眼里,倒不由他多想,万原怕是特意想和后面的人一个个“聊”下去,好逐个试探他们的口风。
刚刚自己应该算是过了一关,回想起来也没什么动作言语会招人怀疑,稍稍放心后倒是担心起了白善。
他如此说话,恰好戳穿了面粉作坊的背景,也不知道流寇的人会不会对白善下手。
就这么担心了几天,李一巡发现作坊还是一如往常的,他们天天也只是搬货扛货,吃饭时白善也照常有说有笑的。
正当李一巡开始怀疑起白善的身份时,隔天的一大早就出了事情。
天色刚蒙蒙亮,李一巡的起居习惯就唤醒了他的意识。一大早嘴里含着路上包子摊买的肉包子赶到作坊时,就听到里面吵吵闹闹的,不知道谁因为什么事情争执起来了。
“让你滚就滚,哪这么多唧唧歪歪的事情。”工头的声音向来尖锐难听,他们干活时最怕听到的也是工头的声音。
“可是我怎么可能会是最少,也不是第一次干脚夫的活了,不敢说最多,但好歹有个偏上的水平。”白善的脸涨的通红,他一向不会和人红脸,更别说争论了,今天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才会让他胆敢辩驳起了工头。
“白纸黑字的,这十天以来,你干的就是最少的,李二来的那天我就同你们一起说过了,干的最少的人就拿着工钱走人,我们作坊向来不缺人手。”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所说,工头一招手,把屋子里的人都唤了出来,模样都是生面孔,多半是作坊招了新人进来。
李一巡刚想走近些弄清楚,就被一旁其他人给赶远了,“走走走,别在这聚着看热闹,干活去。”
想要打听事情的念想只能作罢,李一巡干活时还是远远偷瞄着那边的动静。他来的第一日确实是听到了这件事。脚夫每抗一袋面粉出去,都会被记录在一本小册子上。据说每十天为一轮考查,扛最少的一人,就被会辞工离开。
这事情被交代的开始,李一巡就没多大注意,他觉得自己再怎么慢也不会落在最后的位置。至于白善,他每日都是和自己在一起,又怎么会落在最后,难道是作坊里的人想赶走白善而做出的假册子。
白善本就不善和人争辩,这次还碰上了工头这个硬钉子。再加上他数了又数册子上一笔笔记下的数字,的确是与最后总结的合数相同,难道他真是最慢的一个?
工头见他认真数起了上面的记数,冷笑未出声,一点也不顾忌。随他怎么数,反正这本册子上的数字都是决定让他离开的证据。
等白善再一次数的时候,留了个心眼,佯装着数自己这栏,但其实数起了李二的袋数,结果一下来,李二排在了第三,远远超了他几十袋。这又怎么可能,他明明应该和李二的袋数相差无几。正是因为如此,他才和工头有了开始李一巡进门听到的争执。
但也确如工头说的,白纸黑字。每次的落笔记数都是经过了脚夫们自己的眼睛,正是因为如此,才会让白善百口莫辩。
工头打了个哈欠,缓缓说道:“我不想再和你多说,拿着桌上这袋散钱,出门左拐不送,但你若是再多说一句,我让你连这袋银子也拿不到手,你信不信?”
平时工头尖酸刻薄的样子就记在他们心里,白善自然知道他说得出做得到,暗想可能是在哪里得罪到了工头,他才会突然提出让自己离开。
事情闹成这样也没有回转的余地,白善只能无精打采地一把抓过桌上的银两,塞进自己的破上衣之中。一步步离开,沉重的像是肩上扛着几袋面粉一般。
见白善走了,壮汉才带着新招的几个人到工头面前,等着工头给这些“新人”来个下马威。
“刚刚那人你们都看到了?谁要是偷懒,干活慢,就马上给我走人。”工头借着白善的事情,起了个头,如同教训李一巡刚来时候的样子,也照着训了新来的人一番。
李一巡听那边动静小了,随即又见到白善不甘地朝里望了一眼才怒气冲冲地走了出去,坐实了他刚刚的猜想:白善被辞工了。
白善又是因为什么被作坊的人给怀疑了,细想下来,也就只有那天晚上加班时和万原的那几句话。难道是那晚搬的东西真有问题?可也不会啊,那天他还记得袋子的漏洞里泄了不少面粉,而且扛在肩上时,背后的触感也是一如往常。
看来只是因为白善对作坊生意的怀疑,让流寇怕被他知道的更多,才故意匆匆把他赶走,应该不会对他动什么杀心,这么想下来,李一巡才放心了一些,他还是比较担心白善的性命,自打他进了作坊以来,白善对他指点照顾不少,对此也是心存感激。对于白善的安危,他也会多担虑几分。
有了工头的提醒,李一巡才想起今天已是自己开工的第十天,少爷那边一封信也未传过去,今天回去后,自己该和少爷说说这里的情况了。
柳承笙那里的确也在等着李一巡这里的消息,按照他以往的办事效率,也应该传封信回来了。
“又在想什么呢?”叶芷见柳承笙不说话,只是站在院子里发呆,便问道。
“想你怎么还没来。”柳承笙这句倒是接的快,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和叶芷说话的腔调像是外面的登徒浪子调戏女子时常会用上的话。
“和你说正事呢……”
“少爷,李大人传的信。”一个面容粗犷的人突然出现在了叶芷身后,绕行过她身边去了柳承笙面前。
柳承笙接过信后点了点头,就让人退下了。
“李大人?是李一巡吗?”叶芷也在想着流寇的事情,听到有消息传回,她当然也是好奇的很。
“嗯。”柳承笙轻声应了一句后,就打开了信纸查看其中的内容。
叶芷也凑了上去想一看究竟,却被柳承笙避了开。
“家事和公事还是要分开的,等我看完再转述与你。”柳承笙猛地把信纸太高了几分,让叶芷看不到其中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