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蓝看张兑出门干活,屋里也没什么摆设,空空荡荡的,没几件东西在。她在屋里无聊,想到徐至君给她的信息里,记过他爱吃的口味。
白天得空,便自作主张的借了张家的地方,做了一大桌菜出来,虽然都不是什么大菜,不过色香味俱在,也难不叫人食指大动。
这些年里,她都在徐至君身边。但在纳兰家学会的厨艺也从未放下,就等着什么时候能够派上用场。
张兑干完活一回到家后,就闻到了屋里传来的饭菜香气。正觉得奇怪时,就见小蓝从厨房里忙活出来,反而变局促起来。两人对坐着,吃下了这桌饭菜,这是张兑在父母双亡后,第一次感受到家的暖意。
每每回忆到此事的时候,张兑都觉得娶下小蓝是他的福气。因救下朱家老爷,他脸上落下那道疤痕后,就从未想过成家之事。
张兑虽然外表粗犷,但成家后却对小蓝细心的很。从不拂了小蓝的主意,对小蓝也是言听计从,关心备至。
所以当徐至君让小蓝去柳家干活的时候,小蓝本还是有些迟疑,怕不被张兑答应。谁知她试探地在张兑面前提起,他便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这才有了后面乳娘救下柳敏,并呆在柳家干活的事情。一连几年下来的安定生活,几乎让小蓝忘了要复仇的事情,甚至对张兑有了一丝莫名的情愫。
那日她在柳家做事回家的路上,忽地被人一撞,等她回头还想再看的时候,撞她的那人已经走远,没了踪迹。
再回头却清楚发现手里拎的菜篮里,多了一张条子,她顿时脚步都加速,手里捏着的那张纸条都被汗水染湿了。
“朱家今晚有变。”
短短六字,让她瞬间心跳提速。
是啊,她都快忘了,忘了嫁进张兑家的真正目的,不就是为了把朱家赶尽杀绝吗?
张兑那些天几乎不归家,上下忙着朱家的事,灭门那日的白天,张兑一脸愧意的解释清楚来龙去脉,张蓝心里却像是水浪冲石,被刷洗了一次又一次。
若是……张兑把青儿带回来的时候,她乘机下手。
不过这个想法被徐至君拦了下来,他让自己暂且“按兵不动”,等候他的消息。
一等又是数年,国家边界被犯,柳家被派去征战,柳家少爷柳承笙自然也随之从军。徐至君让小蓝借故把柳敏带着也去了芦花洲,说是待会家乡好照顾小姐。
可真实的目的确是要把柳敏杀了,那时柳敏青儿叶芷三人被绑在一起。死去的只有柳敏,而青儿心口中了一刀后,被换脸成了“柳敏”,不仅忘了过去往事,还从此还患了心病,柳敏这个身份一用也是十来年。
往事提完,一切又恢复到如初的平静。
好在徐至君刚开了个口,就被柳承笙押下,直接从东郊关到了牢里,连叶芷都不让跟来。不然这些事情被去的江湖人士知道,又该掀起一阵不小的波澜了。
隔着囹圄的粗栏杆,徐至君狰狞的面目,在晕黄的油灯下,愈发瘆人,他一咧嘴,森白的牙齿,像极了夜间出没的兽物,一张嘴,就要血盆满口。
柳承笙就这么静静伫立着,一场喧嚣的战争之后,是归于沉静的冷漠,他表现的十足平淡,似乎之前发生的一切,都影响不了他。
然而没有人知道,柳承笙的内心,曾是波澜惊起,而如今,他已经想通了。
柳承笙一声轻笑,在寂静又黑冷的环境里,震荡。“徐至君,你这么做,心里得意么?”
“得意,为何不呢?我策划了这么多年,看到今日这般局面,已经甚是满意了。你们怎么也没想到吧,她是柳敏,也是纳兰青儿,但其实,她谁也不是!她的命运在我手里掌控,她只是一枚棋子罢了,正是用来捉弄你们的人生。”徐至君阴恻恻的话,在空荡的囹圄里绕响,丝毫没有畏惧的脸庞,还有那嘲讽的笑。
狱卒搬了张椅子,放置在徐至君面前,柳承笙顺势坐下,平静的目光里,竟然带着一丝怜悯的意味,“所以这一切都是李家让你干的?李家给了你什么?让你这般为他们卖命。你用柳……敏……”
“柳敏”二字说出来,柳承笙起了一丝波澜,他明知道,自己的妹妹其实早已不在人世,但是,与柳敏的兄妹情谊,又是不能剥夺的。
“你用柳敏来作为棋子,而你自己又何尝不是李家的棋子,你主宰了柳敏的人生,但你的人生呢?”
徐至君的脸色变了变,一双眸子在暗色中,愈发阴骘,“你少说这些,我与李家的关系,岂是你一言就可撕破的。既然我被你抓住了,就没想过活着走出去,你们不如早点解决我的性命!”
听起来,徐至君是已经超脱生死了。这样穷途末路的人,除了一死了之,还剩下什么?
但柳承笙偏不让他就这样死去,有些事情的真相,揭露开来,便会形成一把无形的剑,一点一点的刺入对方的心脏。
柳承笙就是想用真相,刺杀这个可恨又可怜的人。
“用不着这么急于求死,我有些话没说完,还不想让你死,你难道就不想知道,当初平阳城之战,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屠城吗?”柳承笙的话一出,黑漆的屋子里,瞬时间陷入了死寂。
“你怎么知道?”徐至君的目光渐乎惊异,吸附在柳承笙的身上。
柳承笙当然知道,因为“屠狼”组织可不是吃素的。“平阳城之战,应该没人会不知道吧,当初边境防线被突厥侵入,撕破一条裂口,而平阳城,就是刀俎上的鱼肉,任突厥宰割。但平阳城是我们北疆的门户,一旦被击破,那就是不是丢失城池那样简单,而是失国了。”
徐至君在听,并且听的极其认真,当初的他,就是平阳城内一普通村夫的儿子。他怎么也忘不了那场平阳城之战,因为代价,太大了。
“女皇自然不会让平阳城落入突厥手中,于是派出了李秉承,前去与突厥协商,用粮食,烟草,纺织品等,换取了一座城池的安宁。”
徐至君记得,李秉承出使突厥,换来了和平,虽然丢失了粮食与与其他资源,但最终结局,总是让人心安的,然而没过多久,退避三里的突厥,忽然间又攻回来了。
“然而突厥出尔反尔,又攻回了平阳城,他们关闭城门,在城内烧杀抢掠,仅仅三日的时间,整座城,都变成了死城。当时驻城的将军,正是我父亲。所以……你恨柳家。”
徐至君满眼愤恨,仇视的目光,像浇不灭的鬼火,“没错,柳老贼卖国通敌,与突厥私下交易换取利益,大开城门,引突厥士兵入城,是李秉承救了我。呵,那柳老贼没想到,突厥杀红了眼,居然违背了他们之间的协定,不仅将他的军队灭的干净,最后还把柳老贼的头挂与城头。”
柳承笙的眸子眯起,危险的气息散发出来,“闭嘴。”
徐至君愕然抬起眼,望着柳承笙。
柳承笙隐隐散发的怒气,让囹圄里的空气愈发森凉,“当初突厥攻入平阳城,根本就是李家一手的作为,突厥杀了满城的百姓,也杀了那些辛苦驻守边疆的壮士,你当真以为,李秉承那厮真这么厉害,让突厥放弃平阳城这块肥肉?”
“你歪曲事实!”
“到底是谁在歪曲事实!李秉承私通突厥,假意与突厥讲和,之后通报突厥,大开城门,引敌入关,他早与突厥商议,献出一城物资,而后突厥主动退兵,荒芜之地的平阳城,自然而然就落在了李秉承的手里!”
“你胡说八道。”徐至君嘴里说着不信,只是目光中,已然信了半分。
“我有没有说谎,你自己最清楚,整件事情中,最大的受益者是谁?当初突厥屠城,为何单单李秉承一人能够逃脱?”柳承笙一句一句的话,砍在徐至君的心上,血淋淋的。
“不,不是这样的,李秉承救了我,不会骗我……李秉承……他骗了我……突厥屠城,他一到来,突厥就退兵了……”徐至君嘴里念念叨叨,听似前言不搭后语,但是,他最终还是相信了柳承笙的话。
李秉承骗了他,他十几年来忠心为李家,做了那么多的事情,为什么要在今天,戳穿一切?
“柳承笙!你杀了我吧,还在犹豫些什么?”徐至君不想活了,之前是视死如归,而现在,他累了。
柳承笙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可怜吗?着实是可怜的,但这般可怜的人,又不足以让人同情。
“我不会杀你,自然会有人裁决你。明日,丁诺会将你押返入京,交于女皇亲自裁决。”
徐至君苦笑,“谁杀了我不都一样,柳承笙,我做了这么多的事情,我一点也不后悔,也许我的人生注定这样,而死在我手里的人,都是该死的,他们和我一样,都不该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