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铭晨,现在该走了。”旁边的女人在一旁提醒着易铭晨。
他眼睛里还是刚才女孩的一颦一笑,看着她上了世伦的车,看着她在世伦面前撒娇,阵痛般压抑着情绪,然后开始不住地咳嗽,“咳~咳~”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可固执地抬起头,目光依旧移不开,那点逐渐消逝的,却仿佛要刻在血肉里,然后永远不会忘记。
“好!”他转身,失去了往日的神采,手里扶着一支拐杖,轻轻低喃着:“再见了,小涵——”
袁世伦,请你——一定要待我照顾好她!
他被女人搀扶着,大病初愈般摇摇欲坠的样子,缓慢地转身,扶着墙壁,拐杖支撑了身子,艰难地挺立起来,“走吧——”他叹了口气,却咬着牙,额头的汗珠密密集集地浮现。
“铭晨!你还好吗?”女人连忙上前扶住他,然后眼泪不止,压着嗓子,几乎是低吼着冲着面前的不听话的小孩,“医生都说不能随便下地的,怎么这么任性?要是,更加严重了,你的腿就完了!你听见了没!没了腿,今后该怎么办?”她哭着,语无伦次,“你要我们全家怎么办?你要我怎么办?你要你爸爸怎么办?你要……小涵怎么办!”
“知道了,回去吧……”他淡淡开口,从来没有见过惠仪瑜这个样子,发了疯一样。“嗯,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办!”
落寞的身子托着离去的轨迹,在夕阳的氛围里消磨了最后的光明……
“小涵:
对不起,如果你能看到这封信,证明我已经死了。至少在我看来,活着和死了也没什么两样。
在凌远的一年多的时间里,我终究还是耗尽了一生的幸福,可你一直不知道,我从未告诉过你,遇见你,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事情。上天把你恩赐给了我,却让我只能拥有你一年零六个月,加上小时候赖着你的时光,总共一年零八个月。我每天恩求上苍能多给哪怕是一分钟,霸着你也好,缠着你也罢,总归能让我离你那么近,才不会感觉寒冷……自私如同我这般任性,妄为。
我今天告诉你过去的一切,那些你还不知道的,只属于易铭晨一个人的秘密——
我,其实是最肮脏的,混着肮脏的血液,浸染了易家的高贵,抢了铭照的一切。
我的妈妈,从未见过却给了我生命的女人,她守候着一份无望的爱情,每天奢望着她的男人能够冲破家族的芥蒂,门庭的阻隔,然后光明正大地娶她回家。可是不幸的是,她爱上了一个懦弱的男人,我听说她是难产,因为终年积郁,身体其实一直不怎么好,生了我只是更加重了她的负荷,完全消耗不起了。所以她那么残忍地,把我一个人丢下。
我其实刚开始是有些畸形的,大概严重营养不良,身子一直是缩在一起,都快一岁了都不能像个正常的孩子一样任意张开,然后得到每个人都会有的拥抱。我的生命里只有大叔。
我从没有跟你说过,其实很奇怪,我残存的记忆,虽然模模糊糊,但我一直都隐约知道有一个大叔,会在阴雨天把我裹成一个小粽子,然后笨手笨脚地喂我喝奶粉。他始终不太会抱我,因为大概是他讨厌我的样子吧?我至今也不太清楚。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大叔会突然不见了,我被抱回易家的时候,哭的死去活来,依旧蜷着身子,然后爷爷好象在看怪物一样,一直不肯伸手抱我,就让管家大叔直接送到小房间里了,那天,我第一次回到易家,都没有看到爸爸。
我一直以为妈妈是亲妈妈,她总是那么温柔地对我笑,然后会凶巴巴地冲铭照发火,小时候,以为,这——就是爱。可是,长大了,她依旧会对我笑……人是很奇怪的动物,我那时却突然困惑了,为什么妈妈从来没有冲我生气。她看铭照的眼神里有无奈,有生气,有宠溺,有愤怒,有关心,有各种情绪,而看我的样子,却唯一的,只有——客气。
我故意惹祸,故意和家羿少骞每天在外面吵闹,爷爷偶尔皱皱眉头,衣服脏了,妈妈从来没有帮我换过。有时候和别人打架,因为他们欺负铭照,妈妈却对我和善地说了一声——谢谢。如此生疏。
那时候,我就知道了,原来,我从来和铭照不一样。
这么多年,只一个人,也很好。
你的出现,救赎着我的灵魂,飘离了这么多年,我庆幸一生能得你相伴。原以为的世界,突然间变得喧闹繁华,我真的很开心很开心。
只是有些事情远远不是我们能控制的,关于这场火,我不知道活着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但命运注定我躲不开了,一直抗争着,这次突然发觉,挣扎了这么多年,原来像个小丑一样自己演着别人眼中的闹剧。
好累了,我现在所有的力量只能支撑着我这具残破的身子苟且偷生。或许抵抗不了命运的安排,始终,存着,是个负累。
孟夏的仇恨我必须亲手解决,现在,我唯一的心愿就是,你一定要好好活着。珍惜着每次的机遇。然后等哪天或许我们再相见的时候,你已为人妻,然后我一定会笑着跟你说,再见。
所以,再见,小涵。忘了我,重新开始。
我承认我不喜欢袁世伦,但是——如果他能给你幸福,你一定不要放手。为了我,好好和他在一起,为了我,所以——替我活着。
一声安好,一生勿念
铭晨字
2002年5月8号”
今涵看着那一个个刺着心痛的字,只是苦笑着,不能哭对不对?仰起头,眼泪就会流到心里,出不来了,自然没了悲伤。
铭晨,你沿着自己的思路走着每一步,我兢兢战战地看着你的背影,一次次被丢下,原来,不是你太聪明,真的只是我太傻了。既然从未相信过任何人,又何必说这些惹人发笑的话?
哈哈,果然是好笑的,那么,如你所愿——
想死不是吗?悲戚着世间,却看不透一个人的心,哪怕与所有人为敌,我也保你周全,拼了性命,可终究,你信的,只是自己。
我会好好的,这么多年,守着你人性惯了,改不过来了,你要的我的幸福,给你!
只是,大概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了,没有了易铭晨,阳今涵或许会活的很好,可是没了易铭晨,阳今涵又怎会获得幸福?
“铭晨哥!我想和你聊聊——”孟夏给他打电话,易铭晨却不耐烦了:“有什么事电话里不能说吗?”
“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没别的意思,即使这样,你也要拒绝吗?我保证!我不会再打扰你的生活了!”
“好吧——”他看着今涵在一旁安静地看书,没有被打扰,只是这么安静的早晨,“小涵——”他叫她。
“什么?”今涵从书里抬头,看着易铭晨,“你叫我了?”她大概还没有从书里回过神来。
“嗯~”他用手邪恶地拨乱了她的头发,直直惹来一番白眼,今涵受不了他这样的动作,总感觉像是被领养的一直小宠物,“这讨厌!”她打掉他的手,然后又埋头到书里。
“哎,真的,我等会儿出去一下。马上就回来!”他赶紧解释。
“知道了~”今涵却一下都没有抬头,“今天轮到你洗碗了~不许偷懒!”她嘱咐他。
真的感觉像是活了多少年,平平淡淡的夫妻之间日常闲聊。“哦!”易铭晨应着她。然后突然伸手,抬起今涵的脸,冲着还在皱眉的女孩脸上偷了一个香吻,“goodbyekiss!”然后一个咕噜就往门外走去,穿了外套,“好好在家等我回来!”他说。
这人!今涵没应她,然后等门关了,“碰——”的一声,却从此,两人,再见,已难。
她不知道前方等待的命运是什么,只是,阳光温暖地照着身体,2002年的冬天,她在小屋里,等着他晚上回来。
一等,却耗完了……一生。
易铭晨从家里出来,就直奔铭照打工的酒吧,就这么碰巧,孟夏定的地点居然是这里。他进去的时候,孟夏已经等了应该很长时间了,她正在焦虑地张望着门口来来往往的人。
待他刚坐下,酒吧服务员就过来:“先生,请问您需要什么吗?”
“绿茶,谢谢!”他说他要的是茶。
那人显然明显怔了一下,孟夏有些尴尬:“铭晨哥,你……不愿意和我喝一杯吗?”她的神情有丝恍惚,“就当是最后的告别了~”她有些犹豫,还是开口解释。
“你要去哪里?”他问她。
“米兰!”孟夏看着十几年都倾心的男孩,彼此之间渐行渐远,她说,“我爸爸准备让我去米兰……”
“哦~”易铭晨有些慵懒,只是随口答应了一声。
服务生客气地问他们是不是只要绿茶,他改了注意:“换成酒吧……”
然后两个人一直静静地在酒吧,喧闹的场所,却听不见他们任何交流,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着。
“铭晨哥,我不可饶恕了,对吗?”她在微醉之后,红了脸,问他。
“没有”易铭晨虽然这样说,可还是一想到今涵当初受到的罪,就无法忍受。
“我只能抱歉,阳今涵那个样子我也是没有想到的,真的!我没有让他们去伤害她!”孟夏急急为自己澄清,可显然,现在迟来的歉意已经不够了。
易铭晨没有说话,然后有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然后放下酒杯:“夏夏——有的人一辈子心里只能有一个人,在很远很远以前,我的心就早已不属于自己了。所以——”他看着孟夏接近苍白的脸,却一字一顿,如此清晰:“你,我是存着内疚。如果以后你有什么需要,尽管找我。只要我能办到!”
客气地让人陌生,孟夏突然见急促着呼吸,情绪有点激动:“铭晨哥!”
“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他起身的时候对她说:“夏夏,好好保重!”
一场火,来的莫名其妙,在他和孟夏告别的时候——
当他倒下去的时候,耳朵里听见的就剩一句:“对不起,铭晨哥,我如果得不到你,只能毁了你!”
易铭晨在还没来得及和今涵告别,就湮没在神圣雄壮的火海里,那里没了畏惧,耳朵里充斥着都是人来人往的哭喊声和奔跑声,他只是撑起身子,寻找着孟夏,那个女孩,把他拖到一个角落就不见了。他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只是想着起身,却发现——手上带着镣铐。
囚禁着一生的残梦,终究,易铭晨,失去了自由,失去了今涵,失去了……活着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