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柳传善本身也不是什么好鸟,但是依旧被柳大善人的一通屁话给震住了。
什么叫做神圣罗马帝国跟奥斯曼的国力不强就把他们变强?
好嘛,合着咱们不在大明投入研发,反而跑到那些蛮夷的地盘上面给那些蛮子们效力,还要在蛮夷那边儿大力投钱搞研发以提升他们的国力水平?
这踏马不是有病吗!
如果柳家真愿意沉下心来搞这种事情,那踏马好好待在大明跟其他的那些工坊主们拼研发不就行了,又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然而在仔细琢磨了一番后,柳传善却又不得不承认柳大善人说的有道理——在大明投入一万两白银去跟别的工坊主们拼研发,这一万两白银很可能连个响儿都听不到,可要是把这一万两白银放在神圣罗马帝国或者奥斯曼那边儿搞研发……
反正《天工开物》、《奇器图说》之类的书籍里面有的是各种现成的研发成果,到时候只要拿来用,估计也能碾压神圣罗马帝国跟奥斯曼。
更关键的是,在大明跟别的工坊主们拼研发得花自己的钱,到了神圣罗马帝国或者奥斯曼那边儿就不用花自己的钱,这里外里的何止是省钱啊,简直就是大赚特赚!
想明白了这里面的弯弯绕之后,柳传善便躬身对柳大善人拜道:“还是父亲英明,儿子险些就想不通这里面的事情。”
柳大善人哈哈大笑两声,继而又捋着胡须道:“为父这次就要通过神圣罗马帝国跟奥斯曼来证明,那昏君如此薄待我等,便是他错了!”
柳大善人这一通屁话,顿时引起了柳传善的热切响应:“不错,那昏君贪得无厌,视我等如猪狗一般肆意剥削,倘若不是他错,难道还是我等良善士绅的错不成?”
柳元庆也跟着叫道:“大哥所言极是,自古来便未听说有像如今这般重的税率,更别说哪怕以暴戾著称的桀、纣、炀帝乃至于洪武、永乐,也从未有像当今皇帝一般动辄牵连数万人的大案。”
然而不管怎么叫嚣,哪怕柳大善人的手上沾满了血腥,柳传善心狠手辣,柳元庆胆大心黑,父子三人依旧极为默契的避开了“造反”这个选项。
在家里逼逼赖赖的喷上几句没什么,远远的逃亡到欧罗巴那边儿也不是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可要是真刀真枪的举旗造反,那可能就真的满门忠烈了。
当然,柳大善人这一家子,是既没有忠,也没有烈,最好的下场应该是诛了满门算球。
为了自家不至于被满门诛灭,柳大善人又继续柳传善和柳元庆说道:“等出了海之后,你们两個就分开走,你们兄弟两个自己决定谁去奥斯曼,谁去神圣罗马帝国。”
只是柳大善人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这句话居然会成为柳传善和柳元庆两兄弟之间的导火索——本来狡兔三窟的原则,这两兄弟就必须要分开,可是既不神圣也不罗马,更不配称之为帝国的神圣罗马帝国只有一个,柳传善和柳元庆却是兄弟两个,谁去神圣罗马帝国,谁去奥斯曼,就成了一个很难选择的问题。
柳家一直有订阅《大明报纸》的习惯,柳传善和柳元庆两兄弟也清楚的知道神圣罗马帝国跟奥斯曼的情况。
表面上来看,神圣罗马帝国跟奥斯曼都是属于家族执行的形式,王位的传承也基本上跟中原堂口类似,然而两者之间有一个核心的不同,那就是宗教。
所以,柳传善和柳元庆两兄弟都想去神圣罗马帝国,至于什么兄友弟恭之类的说法,则被兄弟两人扔到了九霄云外。
柳元庆率先开口说道:“让大哥去奥斯曼吧,那边儿离大明多少还近一些,回来也方便一些。”
柳传善顿时就不乐意了:“还是二弟去吧,眼下神圣罗马帝国正在应对英格兰和法兰西的进攻,水太深,为兄担心二弟你把握不住。”
柳元庆冷哼一声道:“区区两个蛮夷而已,又有什么把握不把握的?若是兄长一定要逼着我去奥斯曼,那我宁肯去西昆仑!”
正所谓说有无心,听者有意,柳元庆只是抱着跟柳传善争夺去神圣罗马帝国的机会才说出了前往西昆仑,而柳大善人的眼睛却瞬间亮了起来:“元庆确实可以去西昆仑——据为父所知,眼下大明的手还没有伸到西昆仑那里,跟欧罗巴比起来,反倒是西昆仑那边儿更安全一些。”
“至于欧罗巴那边儿,就由传善前往,等到了欧罗巴之后再想办法促成神圣罗马帝国与奥斯曼的联盟,让他们合两家之力对抗英格兰和法兰西。”
“至于大明这边……”柳大善人再次冷哼一声,说道:“为父就留在大明,若是那昏君真要追究到底,自然也由为父一力承担便是。”
说到这里,柳大善人又忍不住叹了一声道:“可怜了你们两个,打小儿就没有了娘,如今连亲兄弟都要分隔两弟。”
柳传善当即便安慰道:“父亲这是说的哪里话?虽然自小儿就没有了娘,可是我们不也好好的长大了?倒是父亲大人辛辛苦苦一辈子,如今又要继续留在大明,孩儿真是恨不得以身相替。”
柳元庆冷哼一声道:“大哥若是真有这个心,倒不如就留在大明,我自跟父亲出海便是。”
柳传善脸色一僵,柳大善人却顿了顿手中的拐杖,喝斥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如今官府的动向不明,那昏君又不是个好相与的,留在大明多一天便会多一分的危险,为父已经老了,你们兄弟俩却还年轻,为父又怎么能让你们两个留在大明?”
柳元庆心中不服,忍不住小声嘟囔道:“西昆仑那里鸟不拉屎的穷乡僻壤,据说其地多是又蠢又笨且不通人性的昆仑奴,若是我去西昆仑,只怕还不如留在大明等死来得痛快呢。”
听到柳元庆这么一嘟囔,柳大善人的脸色顿时就黑了下来:“那要不然就依你说的,为父去西昆仑,由你留在大明如何?”
眼看着柳大善人发怒,柳传善便躬身劝道:“父亲息怒,二弟毕竟还年幼了些,说话难免有些口无遮拦,父亲大人又何必跟他计较?”
“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赶紧想办法应对官府那边儿的盘问——若是不能抢在他们前面出首告发,那倒不如把他们全都解决掉。”
柳元庆顿时大怒,心道你特么这是在劝说呢还是在拱火呢?什么叫做年幼了些?什么叫做难免口遮拦?
你踏马倒不如直接说我柳元庆还是个小孩子,根本就靠不住,所以不如把我留在大明这边等死,好方便你丫跑路更好一些!
只是柳大善人现在显然没有心情去计较两个儿子的明争暗斗,闻言也只是皱着眉头说道:“这事儿又岂是那么容易的?”
“且不说这几家本来就不是什么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就算这几家好拿捏,只怕官府那边儿也不好糊弄过去,毕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同一时间都出了问题,就咱们家没出问题,那不是往自个儿的身上揽毛病?”
柳传善摇了摇头,说道:“他们能出事儿,咱们家自然也能出事儿,而且这许多家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在同一时间出了事儿,百姓们会怎么想?”
“那些泥腿子们都是些没脑子的蠢货,只要咱们在小报上面稍微带一带节奏,他们就会认为这事儿是朝廷气不过所以暗中下手,根本就不会想到咱们身上。”
“如此一来,压力岂不是又给到了那昏君和朝堂诸公?”
柳大善人不禁有些心动。
正如柳传善所言,老百姓都是好糊弄的,只要小报节奏带的好,那些泥腿子们的脑子就会跟着到处跑,根本不会自己思考。
只是想了想,柳大善人又放弃了这个诱人的想法。
想要把眼下的问题全部压制下去,就得让张家、李家、钱家的话事人全部消失,而这也就意味着自己这个柳家的话事人也同样得跟着消失。
当然,消失并不一定就意味着去死,毕竟只要报上一场大火,再扔两具身形差不多的尸体进去然后烧个面目全非,柳大善人这个身份也就不存在于世界上了,换个身份照样能活的好好的。
只要这几个话事人一消失,原本的问题就会成为一桩桩的无头公案——为了保险起见,花边小报的事儿都是这家几话事人亲自过问的,没有一定身份地位的家人都都不清楚这里面的事儿,更别说那些下人了。
可是这话又说回来了,现在的情况并不是几个话事人消失就能解决的。
钱老爷家的祖坟被刨在先,李老爷和张老爷家的祖坟被刨在后,虽说柳家的祖坟一时之间倒还处于安全状态,但是其他三家的情况也足以说明,现在的问题已经不是朝廷会不会对他们动手,而是百姓已经无法容忍。
尽管从心底里瞧不起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泥腿子们,也瞧不起那些靠了官府撑腰才敢每天只做四个时辰工的工人,但是柳大善人跟一众乡贤士绅们的心里也都清楚,得罪了朝廷和官府其实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唯独得罪了百姓才是最要命的。
因为得罪了官府是一时,得罪了百姓却是生生世世——有个好名声,就算是哪一代里出现了败家子,彻底败光了家业,出去要饭都能比别的乞丐多要到两碗,甚至还有可能得到别人的帮助,照样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如果名声臭了,那可就彻底完犊子了,说不定生生世世都得被人骂。
当然,清楚这个道理是一回事儿,瞧不起百姓、想办法欺压那就是另外一回事儿,这些贤士绅们都会控制好一个度,既能让自己爽,又不至于彻底激起百姓的反抗。
某些像柳大善人一样高明的,甚至还能得到一个良善人家、大善人之类的称呼。
就比如柳大善人。
尽管柳大善人开了成活率只有千分之二的育婴堂,尽管柳大善人开了烟馆,尽管柳传善把女儿送给福康安玩弄,但是人家柳大善人的名声往那里一摆,就算是大明官府想要对柳家动手也要顾及三分。
要命的是,现在朱劲松这个昏君跟朝堂上那些奸佞之辈都是些极度不要脸面的货色,他们居然亲自下场,利用传播最广的《大明报纸》来跟乡贤士绅们互撕,直接就把乡贤士绅们好不容易才经营起来的形象全给毁了!
要不然,大学士钱谦益的坟,东林君子李三才的坟,还有复社扛把子张溥的坟,又怎么会前后脚的被人给刨了?
往常的时候,可些大佬们的坟可是经常有人去祭拜的!
暗自斟酌了一番后,柳大善人干脆摇了摇头,说道:“算了,不要再想着挣扎了,该认命的时候就得认命,这一场是咱们输给了那个昏君,名声一旦臭了,再垂死挣扎也就没什么用了。”
微微叹了一声后,柳大善人又对柳传善和柳元庆两兄弟吩咐道:“你们两个谁去神圣罗马帝国,谁去西昆仑或者奥斯曼,等回头到了海上再慢慢研究吧,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赶紧出海,以免夜长梦多。”
柳传善跟柳元庆互相对视了一眼,随即便一起躬身应了下来。
只是等柳传善和柳元庆两兄弟都去收拾金银细软之后,柳大善人的脸色却又逐渐变得狰狞起来。
暗自盘算了好一会儿后,柳大善人干脆让人把柳家的大管家喊了过来,吩咐道:“让人带几个家生子,一定要靠的住的那种,去送钱老爷、张老爷和李老爷他们上路。”
“另外,等大少爷和二少爷走了之后,咱们家也要跟着走水,本老爷还有那几个姨太太,还有你,都得葬身火海,懂了么?”
柳府管家心中一惊,问道:“老爷?”
柳大善人狞笑着道:“老爷我就是想看看,那昏君面对如此压力,他又会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