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苏苏纪上晚班。
从蛋糕店出来,已十一点了。
四月天的北京夜里很冷清。天空下着雨,细密的雨丝纷纷抖落,在昏暗的灯光中,无数闪烁的小雨点明晃晃的流窜着,仿佛一场无所遁形的大逃亡。宽阔的街道给雨淋得湿漉一片,一丝丝的寒气,透过衣衫,一点点的渗入到骨髓里。
苏苏纪撑着雨伞,低头走路。
路灯将她的影子,一会儿拉得长长的,一会儿又拉得很短,她踩着自己的影子,一步一步前面。
走到城中河边,暄闹异常,好几个人围在那儿,指指点点。苏苏纪也佩服自己,这个时候也有心情八卦,跑过去问旁边一个人:“你们在看什么?发生些什么事?”
那个中年男人,脸上挂着一个事不关己的笑容:“刚才有几个少年在这儿打架,其中有一个,刚刚掉到河里去了。其他几个,都跑得不见踪影。”
苏苏纪问:“没人去救?”
男人很不以为然:“谁去救?大半夜的,下着雨,再说了这个地方水深,水流急,搞不好,人没救上来,自己不幸就义了,值得么?再说,像这样的街头小混混,什么不好学,就懂得整日里打架,斗殴,惹是生非——”
男人还没说完,苏苏纪已冲了过去,挤到人群的前面。
她伸长脖子往河堤里张望。
河堤十来米远的地方,隐隐约约看到有一个人在那儿死命的扑腾着,他整个身子,眼看着渐渐的就要沉下到水里去,一头乌黑的头发散落浮在水面,极是无望。
不知为什么,苏苏纪一颗心忽然就揪紧了起来。
小混混,也是人是不是?那也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结果苏苏纪头脑一阵发热,想也没想,就扔掉雨伞,脱掉了鞋子和外套,“扑通”一声跳下去。
跳到河里后,苏苏纪奋力地划,以了很快速度,游到了男孩子跟前。然后伸手,一把抓住男孩子就要沉下去的头发,用力拉了起来。
男孩子已近半晕迷的状态,手舞足蹈那样的乱动着。苏苏纪的手伸过去拉他后,因为求生的欲望,他本能的不顾一顾地紧紧抓住了她,害得苏苏纪一下子的就随着他一齐沉到水里,很冤枉地“咕噜咕噜”的呛了几口水。
苏苏纪拚命划着水,好不容易把头冒出水面。男孩子抓住她,手脚乱蹬拚命挣扎,结果,她又再给他拖下水,沉到水里去。
如此几次来回折腾。
男孩子死死抓住苏苏纪不放,苏苏纪气又不够,既拉不起他,自己又挣脱不了,一沉一浮。看样子,苏苏纪不但救不了男孩子,连自己也有生命危险,还真的是给“舍”身了。
好一阵子折腾后,苏苏纪渐渐的感到乏力。
结果她想也没想,就握了拳头,用尽吃奶的力气朝男孩子的脑门狠狠击去。男孩子闷哼了一声,双眼一翻,就彻底晕了过去,一直紧紧拽着她衣服的手渐渐松开,手脚不再乱蹬乱动。
苏苏纪双脚踩水,把男孩子的头托起来,一只手穿过他的腋下搂着他,另外一只手划水,使尽力气拖着,往岸边游回去。
好不容易到了岸边。
那儿有几个人热心人在等候着,一边嚷嚷,一边七手八脚把他们拉上岸。
上岸后,苏苏纪累得不行,一点力气都没有,也不顾仪态,一下子的就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这个时候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有冷眼旁观的,也有关心的,甚至有人把身上的衣服还有雨衣脱下来,披到苏苏纪身上,问她冷不冷。
有人忙着掏出手机,要打电话。
“不用打了,刚才我打了120。”有人说。
“我打了110。”也有人说。
苏苏纪全身湿透,头发还滴着水,衣服紧紧贴在身上。一阵风吹过来,夹着绵绵小雨,苏苏纪更是觉得冷,全身索索发抖起来,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眼泪鼻涕口水都出来了。
有一个看上去像农民工的纯朴男人,把一瓶拧开盖的米酒递到苏苏纪唇边,露出了和善的笑容,操着一口外地口音说:“姑娘,喝口米酒,暖暖身子。”
苏苏纪迟疑了一下。
终于,接过男人手中的瓶子,仰起头,灌了两大口米酒。
很辣,很热的感觉冲出来,苏苏纪差点就要吐了。但她拼命地忍着,艰难地咽了下去,刹那间,整个胃都热了起来,肚子里面滚烫滚烫的,一股火焰一样的气流,从上窜到下,又从下窜到上,她的身子,像是有点暖和了起来。
“姑娘,你没事吧?”男人问。
“我没事。谢谢。”苏苏纪说。
她没有事。有事的是她救上来的男孩子。他直挺挺的躺在地上,嘴唇灰白,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眼睛紧紧地闭着,一动也不动。
围观的人七嘴八舌。
“他是不是死了?”
“应该没死吧?看样子,他好像还有呼吸。”
“这孩子,长得挺清秀的,怎么当了个小混混?还打架闹事。真是的,如果给他父母看到这样子,会如何的难过。”
“就是。还好这位美女热心肠,如果不是他相救,他肯定没命了。”
“那么年轻,如果死了多可惜。”
看到男孩子没有动。有人蹲下来,伸手在他鼻子下面探了一下,随即用力压他的肚子,压了一下,又一下。好一会儿后,男孩子吐出了几口河水出来,可人还是没有睁开眼睛,没醒过来。
苏苏纪忽然想起人工呼吸。
以前上大学的时候,她选修游泳课,教练曾教过为溺水者进行人工呼吸。
苏苏纪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走到男孩子跟前跪下来,用着游泳教练教的方法,把男孩子的下颌托起来,再捏住他的鼻孔,然后深吸一口气后,往他的嘴里缓缓吹气。
吹了一口。
又一口。
吹了不知多少口气后,男孩子的胸廓终于稍有抬起,开始有点反应了,于是苏苏纪就放开了捏着鼻孔的手,反复并有节律地压他的胸部,以助呼气。
终于,男孩子“哇”的吐出了一大口河水。
随后,他缓缓的睁开眼睛。
苏苏纪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更来不及说话,远处忽然传来了刺耳的警车声,由远而近。
有人嚷嚷:“120来了。”
接着又再有人嚷:“110也来了。”
人群中让出一条道。走过来的是抬着担架,穿白马褂的医生护士,再接着,是几个穿警服的警察。趁着众人的目光都放在少年身上,在兵荒马乱之际,苏苏纪偷偷挤出了人群,浑身湿漉漉的撒腿跑了。
那地方,距离出租屋不远。
不过是几站的公车路程。
苏苏纪跑到四合院的时候,已是上气不接下气,几乎累得不能动弹。伊宝儿见了吓一跳:“哎呀小纪,明知下雨,怎么不拿把伞?就是没带伞也没关系啊,打的回来,那蛋糕店距离这儿又不是很远,花不了几个钱。你看看你,全身湿透,头发也全湿,天,真服了你,雨又不是很大,怎么淋得这样湿?”
伊宝儿从床上爬起来,披了一件衣服。
她又再埋怨:“真是的,你怎么一点也不懂得爱惜自己的身体?万一像上次那样感冒发烧了怎么办?小纪,快去洗热水澡——对了,把一块姜拍碎了,放到热水里洗,我给你熬姜糖水去。”
苏苏纪“嗯”了声。
洗了热水澡,伊宝儿已熬好了姜糖水。
那碗姜糖水,放的姜太多,辛辣得要命,喝得苏苏纪直把舌头伸出来,“呼呼”的,喝完后,她一头一身全是汗,不过,却是舒服了不少。
伊宝儿听苏苏纪说了前因后果,脸都吓白了,骂她:“人家都说女人胸大无脑,小纪,你的胸比我的胸小很多,却比我更没脑子!小纪,拜托以后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白痴,做这些不自量力的事儿?如果你真的命丧北京了,给——”她聪明,反应快,赶紧把“程一飞”三个字咽下肚子去,她说:“给……呃,你让我怎么办?”
苏苏纪不吭声。
回想刚才的情景,她不是不觉得后怕的,感觉到跟死神擦身而过那样。如果她救不了小混混,连她自己也有生命危险。没好,福大命大,她很幸运的没有客死他乡。
大概是因为这碗姜糖水,苏苏纪没患感冒。
这事没有完结。
几天后苏苏纪上早班,下班后到菜市场转了一圈,想着这些日子伊宝儿早出晚归,拍戏辛苦,因此买了半边老鸡要回去炖,另外再买一把青菜。
刚走到四合院门口,就看到不远处停着的一辆灰色新款保时捷车门打开,接着走下一个气场很大的女子,还有一个十五六岁的高瘦少年。
女子看上去不到五十岁,打扮时尚,化着很精致的妆,手里提着一个大水果篮,里面装着形状各异色彩艳丽的各种水果,蛇果,红提,青提,火龙果,泰柚,杨桃等10几种水果。
她朝苏苏纪走了过来,微笑:“请问,你是苏苏纪,苏小姐吗?”
苏苏纪停下脚步,一脸疑惑看着她:“是,我是苏苏纪。你们找我?有事吗?”
女子一把的拽过少年,一叠声说:“小然,快,快过来谢谢姐姐,谢谢姐姐救命之恩!”
少年斜着一双眼睛,骨碌碌的瞅着苏苏纪,一副吊儿郎当,且又反叛,不羁的表情。苏苏纪觉得他有点脸熟,可一时之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了。少年瞅了瞅苏苏纪,又瞅瞅女子,忽然朝苏苏纪“扑通”一声跪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