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符元年,季秋之际。
五更时分,东京城大大小小的商铺陆续打开了门。
新的一天开始了。
正值重阳,货郎已经备好了九华和茱萸,穿街游走。因秋闱刚过,不少举子已陆续抵达东京,一方面为来年开春的省试做准备,另一方面,也可借此时机相互认识,若考中,以后当朝为官亦可相互照应。
因哲宗即位后,恢复新法,进士科考中罢黜诗赋一项,单以经义为要,于是东京的各大书社、茶楼每日诵经议典之学子多如牛毛。
东华门外一路向东,便是汴京最繁华的街道——马行街。一大早,大相国寺外,摊贩早已摆好了摊,瓜果蔬肉蛋禽鱼,琳琅满目,应有尽有。未至卯正三刻,寺庙外已人头攒动,吆喝叫卖声接连不绝。
一位儒生打扮的人费力拨开拥挤的人潮,对身后一人道:“今天你是赶巧了,正值寺庙的开放日,全汴京的人都往这来了。不过,这大相国寺里,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都有,你且看看,说不定会淘到一两件称心之物。”
说话人叫许冠林,乃是今次贡生之一,长鼻阔腮,容貌十分周正。他一边随意地瞟着货摊,一边向旁边的人介绍。
而他身边之人,亦是儒生装扮,一身浆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头戴儒巾,长得却清俊隽秀,颜丹鬓绿,且气质闲雅,少有的芳兰竟体之貌。
“子厚兄,不知为何这几日京城中胡人突然多了起来?”他开口,声音清泠,如清风拂林,与嘈杂的环境颇为相悖。
“哦,平夏一役,西夏惨败,故请辽国介入和解,不多久,辽国使团便要进京了,许是这个原因吧。”许冠林走到临近的一家头巾摊停下,看了半晌后,拿起一顶头巾。
摊主立刻吆喝道:“这位相公,眼光果然厉害,这是最新流行的东坡巾,眼下受欢迎得很呢。”
他不说还没留意,一说,两人这才发现,周围的人头上带着的可不正是这款头巾吗。
许冠林拿在手中看了一阵,随后歉意的摇摇头,两人复又向前走。
“子厚兄为何放下?我看你很是喜欢。”青衣儒生再度发问。
许冠林左右看了一圈,才附耳小声道:“听说苏公又被贬斥,如此时节,还是小心谨慎为好。”
青衣儒生望着他,点了点头,脸上谦逊温润,但眸孔中一派清冷。
两人逛了一圈,于笔墨铺中买了些纸笔,才兴尽而归。
时值晌午,二人就近挑了家饮食果子,这才坐定下来。
“子厚兄,不知上次你说的院子,可还在放租?”
许冠林品了一口茶,这才满身通畅起来,他望着对面的人,见他一脸急切,这才笑道:“你不是已经找到落脚之处了吗,怎么又着急寻院子?”
青衣儒生淡笑道:“我姐姐不日将来汴京,序坊那虽则便宜,但终究人杂了些,且两人同住也不方便。”
许冠林点了点头,“你可问得巧,若再晚两天,那院子可真租出去了。”
近日大批举子进京,东京城内租赁生意火爆,许冠林因来得早,又长于交际,认识了不少人,因此,间或做起了牙人的生意。
“不过,那院子之前你也看过,远在城郊,如此,你每天往来,可不轻松了。”许冠林夹起一块应鱼兜子,边吃边道。
他们虽为北方人,但吃久了面饼杂囊,如今尝尝这清爽细腻的淮扬菜,也不禁味蕾大动。
此刻,店里已经坐满了人,时有货郎挑着时令水果穿梭贩卖,青衣儒生看了两眼,挑了几个澄橘,便打发走了。
他剥了皮,将橘子向前推了推:“便要麻烦子厚兄了,价钱上还望再优惠一些。”
许冠林笑意盈盈:“太客气了,你我之间何谈麻烦。那位房主本是应天府人士,看在同乡的面上,价钱上好说。”
许冠林拿起一瓣澄橘,放入口中。酸甜之味顿时弥漫开来,他眯了眯眼,满足地喟叹道:“今次春闱,我看远新你的胜算很大啊,以后当朝为官,还请不忘我这位兄弟才是。”
被叫远新的青衣儒生立马抬手请揖,表情颇为惶恐。
许冠林再度笑了起来,这位同乡什么都好,只是为人太过谨慎老实了些,不过随意玩笑,就把他弄得面赤耳红。
不过,他也不敢小瞧了他,今次秋闱,他便获得了解试经魁,这于学儒遍地的应天府,已是非常了不起了。
正待说话,却听店外响起了一阵喧哗之声,接着一座装饰华美的马车从巷子外缓缓驶来,马上驱车的奴仆十分凶悍,不时驱赶着沿街走动的人。
避之不及的行人被奴仆的竹棍打到,刚想哀嚎大骂,便被周围的人拉着,捂住了嘴。
恰在这时,一阵清风拂过,掀起了马车卷帘一角,露出里面些许端倪。
却见一女子侧卧而坐,姿态闲散,珍珠花钿敷面,一派靡丽极妍之态。
等马车驶过,许冠林才噜噜嘴,小声道:“瞧见没,刚刚驶过的是章相家中亲眷。”
“何以见得?”青衣儒生道。
“听闻章相有一孙女,骄奢跋扈,又喜穿街游玩,放纵恶奴鞭笞百姓。这事,早已有人上书御史台,奈何朝中章相专权,御史台也管不了。”徐冠林复挑起眉头,“以后,你在汴京中行走,可要万分留意。”
青衣儒生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眼眸晦涩。
从饮食店出来,两人相约了定租时间,便抬手告别。
青衣儒生沿着马行街一路向南,过了保康门,向左拐进了一条小巷。
重阳时节,家家户户门口挂上了茱萸,一路清香扑鼻。
走了没多久,便进了一户低矮的楼屋,楼下酒肆的老板见了他,开口笑道:“罗相公,今天这么早就回来拉,逛了集市吗?”
青衣儒生举了举手中的纸墨,眉眼温和:“平叔,你说的不错,集市上卖的果然便宜不少。”
说完又寒暄了几句,便从一侧上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