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中婆娑世界,浊不堪,污不净。
“办完了?”
严煊离开黎妍的家,没有去隔壁住,而是下楼走出了公寓。他的路虎停在路边,打着双跳,jack靠着车边抽烟,看他走过来,踩灭了烟蒂。严煊点了点头,没有说太多,打开副驾的位置坐上车,扣好安全带,身体微微向后靠着,显得有些疲倦。
“还好吧?胃疼?还是手臂疼?要不要去找二少?”jack也上了车,他跟着严煊在盛愿从小助理做起,一步步走到今天,对于严煊一些行为习惯和个人喜好,已经十分熟悉。
“回紫苑。”严煊偏过头,不愿在jack面前太过示弱,“不早了,明天还要上班,送完我,你也早点回去休息。”
“别跟我这么客气。”jack关了双跳,一脚油门踩下去,汽车载着两人朝着紫苑开去。
天气有些闷,两边车窗半开,夜风吹来一些春末的凉意,让严煊昏沉的意识略微清醒。一周,并不足以让他完全恢复,而出院后一周多的忙碌,显然不是他这个病人该做的事。齐明宇每天一通电话督促他吃药休息,他尽量做到,但也只是尽量,比如今晚,就例外了……
右手臂脱臼、轻微骨折和肌肉拉伤,治疗一周后,目前只能维持普通的生活需要,拿一些比较轻的东西,不管他能不能勉强开车,jack都坚持给他做了司机。不怕一万就怕万一,jack说的不无道理,这种时候再出个交通意外,对于他来说,无疑是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严煊没有拒绝,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欣然接受了这份帮助,但又每每稍许别扭说些客套话,jack把这个理解为严煊的“不好意思”。
“晚饭吃得很糟心吗?”
“……有点,看到几个讨厌的人。”
今晚,严煊本来打算直接去市立医院找黎妍的,结果临下班,被盛睿辰拉着去赴宴。宴会设在隐秘的私人会所里,有哪些人参加,为了什么目的,jack一概不知,只知道一顿饭吃了四个多小时,严煊打电话让他来接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多,接了之后,就直接来了公寓,等黎妍。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严煊没有喝酒。
“你明天是不是请个假休息一下?我看你脸色不好。”
“你按点来吧,手上还有几件事等着处理。”
一路上,严煊显得不太想说话,jack不知道他是情绪不好,还是身体不好,每每在沉默中挑了个话题,严煊都简单一句话回答了,又继续默不作声。就这样,不尴不尬地,车子一路开进紫苑,jack目送严煊进了家门,这才开着车子离开。
脱了外套,扯开领带,放下手提包,严煊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会儿。没人了,他总算可以放下伪装,抬手压进胃里,难受地靠着软皮的沙发背闭了眼睛。电击棒带来的后遗症相当明显,这些天稍微累一点、冷一点、饿一点,胃里就绞着痉挛,很多时候胃药和止痛药吃下去也没大用,只能咬牙挨着,等它自己闹够了停下来。
他在想,假如今晚吃饭没有遇到严正远,后来见了黎妍,他还会不会说那么多。是一时的感触,还是当时的气氛实在恰到好处?总之,他忽然也想找个人“诉诉苦”,说说心里的不痛快和难受,虽然对方不一定完全信他,或者以为他又编了故事骗她。
一顿饭,不是鸿门宴,而是和解饭。出来做和事老的不是盛睿斌,也不是盛睿辰,而是盛愿的皇太后阮琳女士。作为盛睿斌和盛睿辰的母亲,同时也作为盛天余的奶奶,八十多岁的老人一点也不显老,不但样貌身材保养得极好,而且眼神凌厉,头脑清楚,绝对有杨家将里佘太君的风范。
这件事到此为止,说的不只是严煊和严正远的不和,还有盛睿斌和盛睿辰对盛天余的追究,显然是拐弯抹角帮着盛天余,宠惯之意,溢于言表。
一直不接电话不出面的严正远,放下身段,顺着老太太的意愿,跟严煊赔礼道歉,几句话说的差点声泪俱下。严煊看着他演,直觉得做音乐制作人是他选错了路,不去做演员太可惜了。
面子?
对,面子。有些面子他不得不给,有些事情他不得不做,比如端起茶水跟严正远碰了碰杯,各自喝下,算是和解了。皆大欢喜的场面真的很可笑,这场差不多算是盛家家宴的晚饭,严正远吃的怡然自得,频频举杯敬酒,一副溜须拍马的嘴脸,对于曾经发生的事,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晚饭之后,严正远借着酒劲,提议打麻将,老太太喜欢得紧,就铺了桌子开打,并且非要拉着严煊在一旁看,直到十一点多,打完四圈才作罢。
晚宴结束的时候,他经历了这辈子最糟糕的对话,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已经被凌迟致死。还能冷静下来,完全归功于胃痉挛的觉醒,疼得他没办法再想太多,等严正远离开,他在路边吐完了所有晚上吃的东西,掏空了胃腹,也掏空了身体,头脑被夜风一吹,变得清醒一些。
包里有一份合同,是他从盛睿辰那边争取来的,合同牵连着另一个家庭。严正远和阿德的事,他会查清楚,温情的死因他也不能不管,两个妈妈,他一个都放不下,所以软弱这种事跟他无关。想明白了这点,他放开了压在腹间的手,抽了根烟,在平复所有情绪彻底冷静后,打了电话给jack。
没什么。
他对严正远本就没抱多大希望,所以也没什么好失望的。
“呵……”
缓了缓不适,严煊略微摇晃地站起来,走进浴室冲了把澡,洗去身上的汗湿粘腻。换好舒服的丝绵睡衣,他又给自己倒了杯热水,吃完药,关了灯,走向卧室。扶着楼梯栏杆的手腕微微酸痛,回忆涌出来,他想着和黎妍一起拉住黎放时的景象,想着她各式的表情,高兴的、生气的、错愕的、无助的、耍赖的、调皮的……生动活泼,不知不觉心里就好受了点。
脚步停在卧室门前,严煊轻轻勾了勾唇角,转身下了二楼,从活动室随手拿了把吉他,又回到三楼,走进书房。睡意全无,心中感触良多,他的妈妈,黎妍的妈妈,还有那两个傻女人深爱的男人,如此相似的悲剧故事。他和黎妍,不可不说遇到了差不多的家庭,如果没有分开八年,不知道现在会是怎么样的关系?
啪,打开书房的吸顶灯,严煊揉了揉还有些痉挛的胃,在桌边坐下,又倾身打开了书桌上的台灯。整个书房布置的很简洁,整面墙的书柜上,分类摆满了书,仔细看,音乐方面的居多。书柜前的书桌是奶白色的,现代感十足,线条流畅,设计精巧,书桌上放了一盏台灯,一束光从上方打下来,在桌上画了个亮黄的圆。
严煊从抽屉拿了几张空白五线谱,又在笔筒里选了支削好的铅笔,写了几个起音,很快有了一首歌的前奏。漂亮的手指拨动着吉他的琴弦,前奏听起来有些压抑,带着几个低沉音,严煊微微垂下眼睫,顺着感觉继续弹奏下去,弹完一段觉得还不错,就拿起铅笔写下来,写完继续弹,如此反反复复……
等新曲子出来,已经凌晨两点多了,想要填词,却并不是特别顺利。除了歌曲的名字《迷宫》很符合他的想法,词句之间有些涩,无法完美地诠释他想要表达的情感。
大概是累了,他想。躺倒床上,他觉得自己足够累了,应该会沉沉睡去,结果睡是睡了,却不停做着噩梦,比不睡还要累。
凌晨五点,他再也不想睡了,起床洗漱,又改了会儿歌词。等到六点多,他自己烧了早饭,从门口拿了报纸来看,娱乐版他一般会看两遍,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他从中看到的讯息自然跟普通人不一样。就这样不慌不忙到了早上八点,jack来接他时,他已经穿好西装,打好领带,一丝不苟地站在门口等待。
“昨晚休息得怎么样?”jack看他脸色果断还是不好,明知故问道。
“还好,就那样。”严煊不理会他打探的目光,长腿一跨,坐进车里。
车子正要看向盛愿,宋依依却忽然来了电话,说黎妍一大早没去医院照看父亲,而是去了远山公墓,显得十分反常,她有点担心,又有重要的必修课要上,所以……
“jack,去远山公墓。”
事实证明,她每次碰到黎妍的事找严煊求助,都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