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量表现着,像不在意的。
“小姑娘,你看看,都在这里了……”
等黎妍差不多擦好墓碑,摆好雏菊的时候,中年女人拎了个塑料袋匆匆归来。所以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那个并不怎么特别干净清爽的塑料袋,装着许多纸鹤,本来温馨可爱的事物,被搞得好像一袋垃圾。
“这不会是八年的量吧?”黎妍不自觉地皱了皱眉,从中年女人手中接过塑料袋,伸手探进去抓了几个出来,旧旧的,像是很久了。
“嗯,差不多吧,最早没人收,丢过一些,剩下的就这么多了。”中年女人笑了笑,看了眼整洁干净的墓碑,“我在这边工作才五年,跟严先生的关系还不错,他坚持照顾墓碑的行为,大家伙都挺感动的,收集这些纸鹤大概是从六年前开始做的吧,反正我们挺乐意。”
“折了这么多,可是他说他并不经常来。”
“最近几年来得少点,前几年几乎天天来,下雨下雪的也不间断……啊,严先生,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你们在做什么?”
严煊出现的时候,黎妍正好背对着他,中年女人这一声招呼,吓了她一大跳,拿着塑料袋的手跟着一抖,一袋子纸鹤没拿稳,就掉在了地上。
风嗖嗖,莫名有种小偷分赃被失主当场逮到的即视感。
“别……”
“哦,您妹妹发现了纸鹤的秘密,我就跟她说我收了一部分,然后她想要看看,我就拿来给她了。”
妹妹?严煊微微挑了挑眉。
这位大姐,您说话能别这么快速而敏捷吗?黎妍“别说”两字没说完,中年女人就得得得全说了,搞得黎妍连想死的心都有了。她没敢转身看严煊,只恨不得找个什么地洞钻一下,几铲子土,把自己埋了。
“嗯,谢谢你,去忙吧,我想跟我……妹妹,单独待一会儿。”
“哦好,你们慢慢聊……”
严煊心情颇好地打发走了中年女人,绕过黎妍走到墓前,轻轻地鞠了三个躬。一大袋子纸鹤还在地上,黎妍傻看着它,捡也不是,不捡也不是,心里盘算着该怎么把话圆回来,说什么自己是他妹妹,真是脑子进水了。
“怎么发现的?那个位置一般不会有人看到。”严煊弯腰捡起地上的袋子,看了看里面的纸鹤,“原来已经折这么多了,我的‘妹妹’想要吗?”
“才、才不是你妹妹!”黎妍视线到处飘,不好意思正眼看严煊,手脚也没地方放,只觉得丢脸丢到没脸了。
“之前我说把温情阿姨当妈妈,看来你是听进去了。”严煊见她不要袋子,也不勉强,随手放在旁边,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来。
“……”黎妍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看他取出烟盒里剩余的烟,摆在墓台上,小心铺开香烟纸,对折再对折,折出印子,然后裁开变成四张小纸片,那手法熟练利落,像是只不过眨眼的功夫。
“有兴趣折一个吗?”严煊递了其中一张小纸片给她,自己拿了一张,剩余的两张暂时放进了西服口袋,“会折纸鹤吗?”
“不会。”黎妍摇了摇头想要拒绝,但看到严煊一直递在半空中的手微不可见地轻颤着,这才注意到整齐的袖口里若隐若现还有些绷带的痕迹。
“不会可以学。”严煊坚持递着纸片,直到黎妍心软下来,接了过去。“我想你学的东西还有很多。”
“我还没答应签合同呢。”黎妍低头,小声低估了一句。
“答应是迟早的事。”严煊跟着低估了一句。
“……你这么说话很讨厌,你知道吗?”
“因为我总是实话实说吗?”
“你才不是实话实说,你是说话的时候根本不考虑别人的感受,这叫没礼貌、没尊重、自以为是、尖酸刻薄!”
“呵,你的胆子真不小,基本没什么人敢这么跟我说话。”
“面前不说,背后肯定天天说!像你这样的人……”
“折好了。”
一边说着话,一边折好了手里的纸鹤。严煊把纸鹤放进她的手心,小小的家伙栩栩如生,折叠得十分完美,无论是翅膀的尖头,还是身体的对称,都毫无瑕疵,淡淡的金色,很漂亮。
“是你妈妈教我折的,她说把纸裁到很小,既可以锻炼手指,又可以静下心来,提升专注力。我以前是音乐制作人,这两点对我来说很重要。”严煊轻笑着说完话,转身要走,黎妍以为他打算离开了,却听到他说:“我去借个铁桶,把这些没人要的纸鹤都烧了给你妈妈。”八壹中文網
说做就做,说走就走,留了黎妍一个人在原地风中凌乱。
烧了给妈妈?这么多年的积累,不会觉得可惜吗?
黎妍看了看手心的纸鹤,又看了看塑料袋里的纸鹤,回想起刚刚折纸鹤的男人。一点也不扭捏,更是完全没有什么女性化,本来是她无法想象的画面,却毫无违和感地呈现在她面前。那透着认真和专心的侧脸,她多少看到了,却不肯承认心底的感动,像是承认了就会一发不可收拾……
静下心来。
她那颗乱无可乱的心,也可以静下来吗?
当严煊拎着铁桶回来的时候,黎妍和一袋子纸鹤已经不见了,墓台上放了一只折好的纸鹤,有些参差不对称,但在他眼里,却好看到不行。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温情阿姨你说对不对?”
他已经许久没有这么高兴过了,今天的事再次证明黎妍是个嘴硬心软的好女孩。
今后他还会让她变得更好,这是他对温情,还有阿公阿婆的承诺,不会食言。
黎妍把自己莫名其妙的行为,归结为“救”了一袋子纸鹤。折过才知道不容易,总觉得就这么烧了好可惜,毕竟是八年的坚持,一辈子能有几次?可是这样脑子一热的结果是:非!常!尴!尬!这以后又不是老死不相往来,再见面的时候,要怎么说?会不会被取笑揶揄?说实话,她拎着袋子没走几步就后悔了,分明是他的事,她管他可不可惜一辈子有几次不是没事找事嘛?而且……等等!
黎妍的脚步一停,低头看了看,一张小脸瞬间绿了,狠狠骂了句:黎妍你是猪吗?
原来刚刚她擦墓碑的时候,觉得腰包碍事,就拿下来摆在了一边,结果走的时候压根忘了这回事,如今腰上空空如也,而她的手机和钱包都在腰包里……
好吧,好吧。
黎妍深呼吸再深呼吸,转身选了条小路往回走,心想先看看严煊走没走,没走的话,她就先找个地方避避,等他走了,再去拿腰包好了。
严煊没走。
黎妍做贼似的躲在一边,渐渐地发觉他有点不对劲,那个腰弯得越来越低是在做什么?
对于严煊来说,起初的疼痛并不剧烈。
对于胃痛,他差不多已经习以为常了,所以并没太放心上。但紧接着一股贯穿般的剧痛后,整个胃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拳或者捅了一刀,疼痛高度密集且持续不停起来,无论他如何调整呼吸,深压痛处,都无法减轻这突如其来的症状。
站立的双腿渐渐疼得没有力气,眼前也一阵阵发黑,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努力回想,除了昨晚的呕吐和没睡好,其他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那到底……
“严煊!”
黎妍的声音在耳边炸响的时候,他才意识到一瞬间的恍惚,人已经倒在了地上。最先的反应是伪装起来,所以他试着放开了腹上的手,结果不再受压的器官更加剧烈地痉挛起来,他有苦说不出,一时间窘迫到不行。
“你怎么搞的?刚刚不是好好的嘛?怎么说倒就倒!不是说出院一周多了?”黎妍哪里还顾得上尴不尴尬躲不躲的,三步并作两步慌慌张张跑到严煊身旁,走近了才看到他死命压着胃部浑身痉挛,整个人都不好了,不光是他,还有她。
总这样吓她,确定不要紧?
“你怎么没走……打电话……给jack,咳嗯……”严煊疼得哆嗦,这种状况他没怎么处理过,局面彻底脱离了他的控制,还是在这个小丫头面前。
“哦哦,我知道了!”黎妍赶紧拿了自己的手机,这才知道jack就在公墓外面的停车场。
“呃……”
“喂,你还好吧!有没有什么药可以先吃一下?”
记忆中,没有这样的严煊。
即使在清河镇,都胃出血了,这个男人还是死要面子拼命忍着,没有露出太多狼狈的模样。可是现在是什么情况?什么样的疼痛能把他折腾成这样?他们分开才不过几分钟,难道又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jack冲过来之前这段时间,以及之后开车送严煊去仁里医院这段时间,黎妍全程陪着。不时脱口而出的几句关切询问,以及在医院走廊上奔走办手续时候,一会儿碰到这个,一会儿撞到那个的手忙脚乱,都显出了她的慌张。每次这个男人倒下,她都有种轰然的感觉,六神无主,没办法冷静,这种情况出现一次两次三次,她再想否认,也否认不了了。
“病症是急性胃痛,病因是胃黏膜脱垂,阻塞幽门管而发生了嵌顿。”
“……我听不懂。”
“就是非常痛的意思。”
“哦。”
“这类病症跟他本身还没完全康复有关系,但昨天他见了他爸,精神压力让情况变严重了是主要诱因。至于为什么从昨晚拖到现在才发作,我想可能是因为他一直紧绷的生理和心理状态忽然松懈,情绪发生了比较大的改变致使病症爆发,一下子来得太猛,他才会这样。”
“说实话,我不懂什么精神压力,什么忽然松懈,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嗯,他肯说的时候,我们才会懂。”
穿着白大褂的齐明宇跟她这个“病人家属或朋友”,在办公室里解释着病情。她不由自主地回想了一下昨晚,又想了想今天早上,前前后后除了脸色有点差以外,她没觉得严煊有什么不一样,正常得很,甚至跟最初见到时差不多。
那么,答案就只有一个了。
那家伙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带着“我很好”的面具在过日子,喜怒哀乐通通不给人看……真是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