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你想看的,不过是我的痛苦,这次你如愿以偿。
“根据检查的结果来看,病人本来就有严重的胃溃疡,发烧也应该有几天了,后来又遭到了殴打,所以出现了上消化道出血的症状。”医生拿下口罩,对面前的几个人说道,“好在出血情况不算特别严重,现在挂水和用药物止血就行了,但病人很虚弱,必须好好卧床休息,你们暂时不能带他去警局。”
“知道了,谢谢。”警员互相对望了一眼,等医生走后,面向身旁的胖女人问道:“殴打是怎么回事?你们报警称他扰民,但你们也动了手?”
“两位警官,你们也知道,楼里住了几户不好惹的主,大概是被他问烦了,所以就……”胖女人脸色有些不好,事情的发展实在有些出乎她的预料。
“不管什么原因,动手打人都是不对的。”警员皱了皱眉,整天处理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他们也烦得很,“现在有医院的证明,他可以反过来告你们故意伤害罪,我看你们最后各退一步,私了吧。”
“是是是,我知道了,两位警官辛苦了。”胖女人连忙点头称是,这事再闹下去,她这个大楼管理员也没好果子吃。
送走了警员,胖女子深深叹了口气,推门走进病房,病房里摆着三张床,显得十分拥挤,严煊躺在最里面一张床上,一动不动。消毒水的气味刺鼻难闻,病房里的病人和病人家属脸色都不好看,胖女人好不容易挤到最里面,看到严煊闭着眼在睡觉,也就没有打扰他,而是在一旁坐下。她没想到他会病得这么严重,听说上消化道出血弄不好是会死人的,也不知道他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是故意的还是怎样,总之这个年轻人不简单。
其实冷静下来,站在对方的立场上想想,会这么偏执这么坚持也不是那么难理解,毕竟最初的最初,当她听说温情跳楼自杀的时候,她也是不信的。那个毁了容、从一代歌后沦落到尘埃里的女人,虽然看起来很可怜,但总是笑着,带着孩子,与邻里相处融洽。看的出来,温情是个坚韧能干的女人,日子虽然过得紧巴巴,但也没见什么抱怨,别人看到她的脸被她吓到,她总会道歉,甚至会赔一些小玩意儿给别人,到了这步田地嫌弃她的人却不多,这一点自然不容易。
不过,那个女人的女儿,并不是很乖巧,骨子里不知道是不是像爸爸,特立独行,要强而任性,偶尔会听到母女俩的争吵,听得出来那个女孩子很喜欢她的爸爸,一直认为是妈妈逼走了爸爸,毁了一个好好的家,吵闹着不要练歌,讨厌唱歌……所以后来,当有人说是那个女孩子逼死了妈妈,她是相信的,毕竟亲身骨肉的不谅解,随时都会毁了任何一个刚强坚毅的人,温情也不例外。
“嗯……”
“你醒了?”
严煊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晚上,病房里开了灯,一旁的窗帘拉了一半,能看到窗户外面漆黑的天空,没有星星和月亮,预示着明天的阴雨。有个西装笔挺的男人坐在他的床边,看到他醒来,放下手中的报纸,朝他挑眉笑了笑。
严煊稍微愣了愣,随即硬撑着坐了起来,简单的动作扯动了还没恢复的脆弱器官,疼痛席卷而来,他却低着头抿着嘴唇,没肯吭声。男人并不上前扶他,一边笑着一边看他自己折腾,直等他差不多坐好了,才开口说道:
“回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要不是警cha打电话给我,要我过来这边替你签字付医药费,你打算瞒着所有人到什么时候?”
“咳咳……”严煊闷咳了两声,被子下的手死死压着抽痛的腹部,努力抑制眼前的晕眩,让自己的声音平稳,“医药费不必你付,你可以当我没回来……”
“瞧这话说的,医药费才几个钱,我还不至于那么小气,另外你两年没回来,我还挺想你的。”男人说的很自然,笑容却只在唇角待着,眼底是一片严煊熟悉的冷淡。
“咳……”又是一阵闷咳,严煊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有些话毫无诚意,不如不说。
“让我猜猜,是因为温情死了,所以你提早回来了对吗?我听说你在调查她的死因,为什么认为她不是自杀的呢?”男人继续笑着,语气里满是揶揄,哪有一点对死者的尊重。“她的葬礼我参加了,真够寒碜的,从头到尾都是街道在操办,草草开始,草草结束,真是有点不像话,但也没有办法,毕竟……你不在啊……”
“……”严煊的脸色无法抑制地变了变,甚至疼得急喘了几声,两年不见,眼前的男人还是乐此不彼地在他痛处下脚,毫不留情,“咳……最好不要让我查出温情阿姨的死跟你有关……你做的那些事,迟早会遭报应的!”
“报应?哈……”男人像听了个笑话似的,一时间竟是笑出了声音,并没有什么好笑的,但他笑了很久。
“……”严煊别开眼,不愿看那样的笑容,这种互相折磨他以为已经习惯,却发现不是,还是会觉得累,觉得疲惫不堪。
“你是不是觉得,你妈妈,还有你外公外婆统统都是被我害死的?你大可以去告我啊,说什么报应,听上去很无聊,也很可笑。”男人笑完,从椅子上站起来,整了整西装,看了看腕表,一副要走的样子,“啊对了,差点忘了讲,孙氏夫妇后天坐飞机去国外,记者会上说短时间内不会回国,也就是说,明天是你跟他们对峙的最后机会咯……啧啧,不过你现在的样子恐怕是去不了了,还是好好养病,别再让我‘担心’了。”
“……她死了,你就这么开心吗?”看到男人转身,严煊微微低下了头,刘海垂落,挡住了他的眼睛,看不清他的神色,“从头到尾都在笑着,那个时候,外公死掉的时候,你也是这样……不觉得自己很可怕吗?”
“不喜欢的人死掉,我为什么要难过?”男人停下脚步回过头,脸上依旧摆着笑意。
“……那么,假如哪天我死了,请你不要来参加葬礼,你笑得很丑,会令我恶心。”严煊抬头,迎上男人的视线。
“呵,可惜我在法律上是你的爸爸,不得不参加……”男人微愣,随即笑道。
“呵,要是有什么办法解除这个法律关系就好了……”严煊也笑,不觉几分凄厉。
之后男人不再说话,沉默了一阵后离开,从头至尾没有关心他一句,医药费倒是真的替他结了。本来就不有点到处透风的简陋病房,显得更冷了,严煊没有躺下,保持着靠坐的姿势,轻压着腹部望着窗外发呆,不知过了多久,同病房的人要睡了,灯一关,周遭黑下来,里外都没有光,他却像没有察觉般继续兀自坐着。
严正远是故意说给他听的,他知道。
草率的葬礼,低廉的墓地,一切的一切本不该如此……
次日清晨,严煊再次拔掉了输液针,随意抹去手背上的血珠子,掀开被子,穿好来之前那套有些脏污的衣服,在医生查房前默默离开了医院。他的高烧还没退干净,胃部溃疡面上的出血点也没有彻底止住,但这么多年了,他知道严正远处处针对他打击他,却唯独没有骗过他,孙东擎和潘梅要离开了,今天是最后一天,最后的机会,他不能错过。
出门打车,他先回了七里街,身上的衣服太脏,他不容许自己在那两人面前太过寒碜。腹部疼得厉害,让他几乎站不直,一路扶着墙走在楼道里,难免会撞见一些人,那些曾经被他“打扰”的人,远远避着他走,小声议论指指戳戳,有些难听的话传到耳朵里,说他和温情之间的男女关系不清不楚不干不净。
没有多余的力气反驳什么,回到家他就吐了,酸水混杂着吃下去的药物残渣,渐渐从清淡的颜色,变成深色,变成褐色,难看至极。吐完之后,胃里绞得更加厉害,他用双手深深摁进身体里,蜷坐在卫生间的地上,后背靠着浴缸,浑身不断被冷汗浸湿,间或发出一两声闷哼。
就这样,兀自强忍了大约十多分钟,他才得了几分力气动弹,先是去客厅倒水吃药,然后拿了干净的衣服,回到卫生间洗了澡。再走出来,药效的作用和周身的干净清爽让他勉强带出了几分精神,对着镜子,他把见到孙氏夫妇要说的话简单整理了一下,感觉还算满意后,出了门。
昨夜满天乌云,今天果然又下起了雨,出租车把他带到孙氏集团大楼前,扬长而去。正是上班的点,许多人踏着台阶急匆匆往大楼里钻,手上拿着湿哒哒的伞,嘴里抱怨着这样讨厌的天气以及不可避免的拥堵。孙氏集团的管理严格在商界很有名,赶着打卡的员工一个个擦着严煊的肩膀,小跑着奔向电梯,严煊缓慢的速度,与周遭的节奏格格不入,偶尔几个人奇怪地看他两眼,却也没有停留。
衬衫、西服和皮鞋,他的穿着和身侧的上班族十分相似,但他长着一张并不大众化的脸,门口的保安几乎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把他拦了下来,这个显然不是公司员工的漂亮年轻人,看起来气色很差,歪歪斜斜的,像是生着病。
“我来找人。”严煊说,很礼貌地笑了笑,保安看着他,上下打量了一会儿,把他带到了一楼大厅的服务台。
“您好先生,请问您找谁?”服务台的接待员站起来,很客气地问道。
“我找你们孙董。”严煊并不迂回,直截了当地回答。
“请问您有预约吗?”接待员也把他打量了一番,像是在暗自猜测他的身份。
“没有,现在约。麻烦你给孙董打个电话,就说严煊找他。”严煊略微有些强势地说着,然后看到接待员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拿起了电话。
“好,我知道了。”把情况对着电话里的人说了下,接待员挂了电话,告诉严煊,孙东擎答应让他上去,在十六楼的办公室等他。
“谢谢。”严煊转身离开,跟着许多人一起坐上电梯。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孙东擎的办公室,事实上两年前他来闹过,因为温情。今天,他还是为了温情而来,但已经不像两年前那么冲动,吃一堑长一智,毕竟冲动和鲁莽从来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让对方逮着机会冷眼嘲笑,输得像个白痴。
走到办公室门前,严煊稍许整了整衣服,挺直了腰背,这场交谈胜负如何结果如何他没有把握,但他不能丢掉这最后的希望。抬手敲门,敲到第三下的时候,里面传来了女人的声音,让他进去,门没锁,他深吸了一口气,转动门把,推门进去。
入眼五个人。
潘梅穿着套裙优雅地坐在沙发上,四个穿黑西装的健壮男人在她身后笔直站着,偌大的办公室里,没有孙东擎。
“前几天就听说你回来了,两年不见,你看起来成熟了不少。”潘梅没有让他坐下,而是抬眼看他,脸上并没有惊讶,像是知道他今天会来。
“我想见的是孙董。”严煊向前走了几步,在跟潘梅之间隔了一些距离的地方停下,有些不客气地说道。
“阿擎不太舒服,我让他先回家了,有什么事你跟我说是一样的。”潘梅笑了笑,仪态万千,身后四个人齐刷刷盯着严煊,眼睛里是满满的狠戾。
“……”严煊看着眼前的架势,心里明白,今天可能是见不到孙东擎了,那么试探潘梅,或许也可以。“那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温情死了,是不是夫人干的?”
“说什么呢!小子!”那四个人脸上一横,眼见就要冲上去,却被潘梅抬手制止。
“当然不是,温情是自杀的,跟谁都没有关系。”温情淡然地喝了口茶,看着严煊的眼神是冷淡的。
“我拿着你们的照片询问了九十六户住家,有人说事发当天见到过你。”严煊从口袋里拿出了照片,分别是孙东擎、潘梅和严正远。“像夫人这样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怎么会去那里?偏偏又是事发当天。”
“这不可能!”潘梅声音微微一扬,微不可见的激动转瞬敛去,复又一派镇定,“我连温情住哪里都不知道,怎么可能……”
“不,夫人应该说给了整栋楼封口费和人身威胁,怎么可能有人出卖夫人。”严煊言辞犀利,一双眼始终盯着潘梅,不想错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波动。
“呵,你这么说,我可以告你诽谤罪吗?”潘梅扬了扬眉,眼底并不掩饰几分警告。
“那么,泼硫酸是夫人指使的吗?”不给喘息的机会,严煊再一次咄咄逼人,不得不说比起两年前,这样的锐气已经让人不敢小觑。
“你在别人的地盘上这样乱泼脏水,胆子倒不小……”潘梅不怒反笑,面前的年轻人虽说有所成长,但显然还是稚嫩得很。“难道只要温情出事,就都跟我有关?”
“因为夫人有动机,也有‘得力’的手下。”严煊稍许抬头,看向那四个男人,潘家老爷子在黑she会有一定的势力,并不是什么秘密。
“……”潘梅冷哼,还想说什么,办公室里间的一扇门内忽然传来了咳嗽声。
“……!”严煊一愣,随即看向了那扇门。是孙东擎吗?分明在这里,潘梅为什么不让见?是心虚吗?事实真相会不会就在那扇门后面?是不是孙东擎想揭穿潘梅,但潘梅不让?
“拦住他!”
思及此,严煊已经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不顾一切直往那扇门冲去,像是他找了那么久,熬了那么久,终于接近了真相,终于可以替温情讨回公道,终于有了让犯人伏法的机会!
四个男人应声冲上来阻止他,但首当其冲的一个,很快就被严煊放倒!在国外的这两年,他学了自由搏击,并且一直坚持每天练习,这会儿派上用场,所以他并不是莽撞,而是有备而来!
他技巧地躲避和反击多少让在场的几个人略微吃惊,但转眼,第二个男人一拳横扫向他的脸颊,第三个男人趁机攻击他的下盘,而第四个男人更是摸到他的身后,围攻他的后背空门!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他的身体状况不好,但他没所谓,死都没所谓,只要让他见到孙东擎,让他说服他揭露真相,什么都可以,都可以!
第二个男人被严煊用手肘击中咽喉处倒下的时候,潘梅显然有些慌张,但紧接着严煊被人一脚狠狠踹在腹部,后背撞墙,整个人也倒下来之后,她又松了口气。剩下的两个男人见严煊侧倒在地上一时间爬不起来,阴冷地笑了笑,随后甩了甩手,松了松肩膀和脖子,照着他的前身后背又狠狠踢了两三脚这才罢手!严煊不由自主地蜷在那里,一声声痛苦地咳着,直到咳出星星点点的血红,沾染在深色的地毯上。
喀拉。
就在严煊几乎绝望的时候,那扇里屋的门打开了,走出来的果然是孙东擎,一如往常,孙氏集团的董事长穿着考究卓尔不凡,只是面上有掩不住的憔悴,可见温情的死对他来说,也是不小的打击。
“孙……咳咳……”严煊挣扎着往孙东擎脚边爬去,根本不在乎自己现在的样子有多狼狈,他只希望孙东擎是真的爱温情,可以站出来,说真话。
“严煊,两年出国深造,你竟然还是这么没用么?”然而,孙东擎笑了,居高临下地看他,像是看着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你是来问温情的死因对吗?”
“阿擎!”潘梅的反应明显比刚刚激烈地多,简直跟间接承认了没有区别。
“孙董……咳咳……你知道的是不是……温情阿姨不是自杀的……咳咳咳……”严煊顾不上孙东擎的冷笑和轻蔑,执意问着,其实真相已经呼之欲出,只要孙东擎……
“当然是自杀的,要不然你以为她是怎么死的?”孙东擎笑着说,一字一句残忍地将所有希望碾压成齑粉。